卫明晅怅然若失,摊手道:“既然活了两只,怎么能说没用。”
葛院判黯然道:“陛下,实在是染病的牛羊太少,不足为证。”
卫明晅叹道:“好,葛院判有心了。”
葛院判道:“食君之禄,臣敢不策驽砺钝。”
卫明晅又道:“既然贺兰大人喝了药,现下如何是好,可有补救之法?”
葛院判摇首道:“并无良策。臣等煎了些扶正益气的温药,到底后效如何,还要再看,但定要小心风寒,畅情志饮食。”
“哦。”卫明晅有些心虚,他才拆了贺兰松的大门,又把他给气哭了一顿。
卫明晅再回到试剑阁的时候,门扇已经修好了,贺兰松正端坐在桌案前吃饺子,看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卫明晅这才记起来今日是大年初一,他顿了顿,复又抬步进来,贺兰松也没再拦着。
“这就是贺兰大人的君臣之道?”卫明晅揶揄贺兰松。
贺兰松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不胜其烦,“君不君,臣才会不臣。”
卫明晅双手抱臂,远远的看着,贺兰松左手执著,雪白的腕子上有圈青紫的印迹,他吃的极慢,像是在品佳酿,又似在喝苦药,只吃了四五个就放下筷箸不吃了。
卫明晅皱着眉头,“好歹再多吃些,怪不得这么瘦。”
贺兰松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方道:“嘴里苦,吃什么都没滋味。实在咽不动。”
卫明晅忙道:“我带了些果子和蜜饯,你尝尝?”
贺兰松眼中闪出一丝光亮,瞬间又灭了,他垂着首道:“不吃。皇上人也打了,门也拆了,脾气也发过了?还不走么?”
卫明晅被噎住了,半晌方道:“朕是着急了些,你别生气。”
贺兰松忽的笑了,他瘦的两颊凹陷,一双桃花眼便显得更深邃,他撇了撇嘴角,叹道:“陛下,臣是将死之人,您就不能让让臣么?”
让?
卫明晅没听懂。
贺兰松抬首仰望着他,低声道:“皇上,您为这天下让过许多事,能不能也让臣一回?”
“怎么让?”卫明晅艰难开口,他有些害怕。
贺兰松指着门口,道:“外面是亮亮堂堂的大卫江山,请您走吧,莫管臣的死活,再也别来了。”
卫明晅气道:“贺兰松,死到临头,你的嘴里都没句实话,你就不想朕,就这般不愿待见我。”
“咳咳咳。”贺兰松如受重击,狠狠的咳了一阵,他用拳头抵着胸口,压着血涌,怃然道:“从前是想过的。我不瞒陛下,我祈望过能和您携手白头,共担天下。但我配不上,我活着,就是您千秋伟业的祸害,是文武百官和后宫的眼中钉。世上的人,都见不得你对我好,皇上,您把试剑阁层层围住了,总该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不顾瘟疫不计生死的要杀我吧。”
卫明晅握紧了拳头,那些混账,到底还是惊动了贺兰松。他在心中数过,共有十三拨人要来杀他,后宫的有,前朝的有,甚至连外邦的都有,他每一个都亲自审问,押进了诏狱,现下这些人都在不死不活的煎熬着。他恨,他已伤贺兰松如此之深,将他推离了自己身边,对他掩饰着所有深情,现下他身患重疾,这些人竟还不肯放过他。
贺兰松苦笑道:“臣也没料到,我的命会如此值钱。咳咳,当日,不管是您为了稳住朝堂,或者是我任性胡闹,我们两人总算各不亏欠了,咳咳。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臣也不是三岁小儿,怎能出尔反尔?今日再做此妇人姿态,臣以为实在不必。”
“瑾言,你!”
贺兰松面色平静的道:“皇上,臣说错了吗?”
卫明晅的一口气都泄了下来,他半倚在刚修好的门板上,无奈道:“是朕错了,你说的对,生死算什么,总不能因为你要死了,就非得要原谅我。”
“咳咳。臣说过,从不曾怪过您。”
卫明晅强忍着要将人揽在怀中的冲动,喃喃道:“你可真是狠心。”
贺兰松瞧起来温文尔雅,其实固执倔强,向来对自己狠心,哪怕是生死一线,也不肯纵容自己,说一句真心话。
“咳咳,陛下,请吧。”
卫明晅豁然转身,道:“葛院判说,黄院使服药八个时辰后才死。不熬过这八个时辰,朕是不会走的,朕等着你好起来,若是好了,朕自然会走,若是死了,也有人替你收尸。”
惠武王府周遭的巷口都被封了起来,听不见什么人声,隐约能听闻远处的鞭炮声响,卫明晅没什么过年的心思,他在试剑阁的偏殿里看折子,时不时抬眼,就能见到太医们进进出出的替贺兰松诊病。每当看见有药端进去,他就偷偷的舒口气,还没死啊。
卫明晅知道自己负了贺兰松,却没想到他竟至死都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