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宗庙陵寝之典,凡土木水利、矿冶纺织、道路桥梁诸事,无不总理,设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司,各置郎中、员外郎、长史、管事等[1],贺兰松除任工部侍郎,尚掌军器监和造陵监,皆是用钱之所,是个苦差事。
因此贺兰松上任半月,便被催债的撵的几乎不敢上衙门,深恨身旁再没有许林敏那样能盘剥钱财的人。
这一日各司郎中和主事堵在门前,贺兰松好脾气的笑笑,问道:“诸位大人,今日我想查查各司账簿,然后按照缺项再补缺,如何?”
诸人面面相觑,言辞支吾,更有人道:“北城的桥梁昨夜塌了,周大人还等着我去商量呢,钱粮之事,下官明日再来。”
贺兰松拦在前面,他右手一挥,令人在院前堵住了,笑道:“诸位大人,因近日内阁事务繁琐,不及问询两监事宜,今日清闲了,咱们好好算算账,如何?衙门若有花钱事项,尽管报上来,反正不是你我掏腰包,自有国库在呢,不必客气。”
军器监和造陵监的郎中和管事各个冷汗都下来了,这贺兰大人瞧起来温温和和的,本以为软弱可欺,没想到说话办事竟如此厉害,兵丁们守在那里,退无可退,只有硬着头皮往前了。
杨玉信病了两日,再来衙门后便听说了贺兰侍郎将工部的帐查了个底朝天,先查军器监和造陵监,贺兰松亲自带着人去府库和军器库里挨着盘查,孰料各处皆是账实不符,这一来,新上任的工部侍郎脸色就难看起来,待查完两监,又开始查四司,将管事的都找来细细盘问,简直连一个铜板的去向都要问清楚。
杨玉信才来衙门,桌案上便放着一连串的渎职名单,等着他处置。
杨玉信早早花了眼,将那纸漂亮的草书拿的远些看了看,心中感叹,到底是皇上的人啊,竟有如此魄力,他正看的咂舌,兵部郎中武义便跑来诉苦,无非是贺兰松如何欺人太甚,趁着尚书大人不在作威作福,欺压下属。
杨玉信眯着眼听完了,笑眯眯的道:“我知道了,这就去看看。”
武义气道:“大人,这个贺兰松如此跋扈,越权处置,实非我工部之福啊,大人您且想,那胡君全是怎么死的。”
杨玉信不笑了,他看向武义,叹道:“武义,贺兰松是工部侍郎,我若不在,他可代办工部诸事,何况人家可没有越权,喏,人都提溜了出来,等着我处置呢。”
武义惊疑不定,道:“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杨玉信哼道:“武义,你向来勤勉,我可不愿给你扣个以下犯上、挑拨离间的罪名。”
武义吓了一跳,忙行礼道:“下官知罪。”
杨玉信捏着那份名单,慢慢踱步出去,“走吧,去瞧瞧热闹。”
“银骨炭每斤十文钱,现下只皇上的乾安宫和两宫太后处供着,就算按着六宫皆供银骨炭,日夜不停的烧着,也用不了十万两银子,何况现下春暖花开,我不知道哪个宫还供着炭呢。”
贺兰松的声音从殿中传出来,不疾不徐,清冷自持。
杨玉信凑到窗边去看,只见贺兰松坐在桌案前,殿中立着七八名管事,各个垂首躬立,手上捧着账簿,地上还摊着两本摔烂了的旧账,他啧啧摇首,暗道:“看不出来,脾气还挺大。”
只见贺兰松揉着额角,眉间皱成山壑,指着桌案上的帐,道:“樊管事,木头石梁的造价,前日论皇陵之事时,我已过问了,怎么,您老记性这么差?”
樊管事是有些年纪了,哆哆嗦嗦的捧着账簿道:“这个,下官,是疏忽了,拿错了账册。”
贺兰松仰首,扯了扯唇角,道:“那就劳烦您辛苦一趟,去把新账册拿来?”他笑的和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满是冷意,“若是樊管事不方便,我派人去取也可,蒋柟,你跟樊管事走一趟吧。”
蒋柟应声道是。
樊管事急的冷汗直落,话都说不利索了,“大人,大人,下官记起来了,账册被我落在家中了。”
贺兰松阖上账册,皮笑肉不笑的道:“樊管事,账簿一应公办之物,你竟敢带回家中去?”
樊管事惶急之下,越说越错,索性跪到地上去求饶,“下官错了,大人恕罪。”
贺兰松早已是怒火中烧,他怎么也没想到工部账目破绽如此之多,竟然无人能瞧出来半分,看来朝廷六部实在早已烂透了根,他忍了又忍,扔了账册起身,弯腰扶起樊管事,叹道:“有事只管奏事,不必如此,账册不在,明日捎来就是。邱管事,制造库的账册,我昨夜看过了。”
邱管事却很年轻,且机灵得很,忙道:“大人,您真是厉害啊,那么厚的账册,一晚上就都看过了?”
贺兰松软硬不吃,自谦道:“我只看了一半,物价倒是符的,但东西怎么少了一半?”
邱管事咧嘴一笑,强辩道:“少,怎么会少?”
贺兰松道:“我已去制造局库房看过了,工料的亏空比军器监还多,后面的帐,实在就看不下去了。”
邱管事再也笑不出来,愕然道:“您,您去查过库房了。”
贺兰松转身将制造库的账册往邱管事怀中一塞,冷笑道:“邱管事,我给你两日的功夫,好好再算算,是不是哪里错了?”
邱管事咽了口唾沫,将账册紧紧拥在怀里,道:“是,是,下官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