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贺兰松查过了户部,又去工部查账,朝堂之上风声鹤唳,生怕恒光帝哪天把这个刺头放到自己衙门来,掀个底朝天。还有那杨玉信不是最滑溜的吗,怎么能任凭贺兰松这通瞎折腾,听说两人私下里交情匪浅,还常在一起喝酒看戏,可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总算恶人自有恶人磨,因着造陵监的事,两宫太后将贺兰松叫到宫里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听说还险些动了廷杖,百官们总算出了口恶气,既然气顺了,也就慢慢的不再去滋事寻衅,各人只扫自家门前的雪,更懒得在朝堂上找贺兰松麻烦了。
贺兰松挨了训斥,倒是仍旧我行我素,呈了请罪折子后,继续在工部“作威作福”,敲打完那些郎中和员外郎,又开始挖山凿渠,引水通漕。除了议政和外出勘探地势,便躲在工部衙门里看古籍。
工部藏书甚丰,许多珍稀旧书,就连恒光帝的藏书阁都没有,贺兰松开了眼界,常常看到深夜,眼睛都熬坏了。
雨水渐渐多了,贺兰松更是经常往河渠上跑,连上折子,主张修建堤坝以防汛期。
贺兰靖父子同在内阁,本来朝臣颇有疑忌,就是刘开阖也上过奏章,不过均被卫明晅留中不发。如今看来,贺兰松任太子太傅两年,在朝堂一年,向来皆是只干实事,不言旁人是非,更无结党营私,既不攀附新贵,也未曾折节下交,更有少数文臣觉得贺兰松端端傲骨,不屈于恒光帝淫威,朝上卫明晅多番殷勤,贺兰松都不假辞色,甚至为百姓万民可当堂顶撞,实在是真名士自风流。
自然,这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贺兰松这样的直臣了。
出身名门,才高八斗,有踔绝之能,更有卫明晅扶持,谁也不敢在他背后捅刀坏事,这样的清流臣子,终大卫朝,大概只有这一人罢。
大卫朝帝后朝会时佩东珠,珠子颗颗圆润光滑,几千渔民从海里捞一天也未必能捞出一颗,恒光帝的朝珠上却有一百零八颗,粒粒饱满,沾满了污秽的血腥之气。
渔民深为此苦,这沉重的苛捐杂税压的抬不起头来,每颗东珠捞上来,都是他们的梦靥和希冀。
张岫岩此时正端坐在工部衙门的偏殿里对着贺兰松长篇大论,他手上拿着一盏清茶,逸兴遄飞的直斥东珠之恶,说到激昂处茶水飞溅,唾沫横飞,贺兰松只好退了几步,劝道:“张兄,喝茶。”
张岫岩喝了口茶水,将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搁,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一介文人,爱游历山川,喜琴棋书画,写的一手好字,虽颇有侠性,却脾气急躁,数年前曾做过县令,后因和当地富绅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挂印而去,此后遍行卫朝山川,近日才回京师,打听到贺兰松还在工部未归,便深夜匆匆忙的往工部衙门来递名帖,贺兰松本已出了衙门,在道上碰见了他,因离着衙门不远,便重又回来叙事。
张岫岩途经东海,见到了渔民之惨,他认识的齐家老伯因今年未交足珠子,被当地府衙抓走,齐家大哥怕老父受罪,便顶替了父亲去坐牢,齐家失了顶梁柱,家中顿时愁云惨雾,张岫岩愤懑之下,先去衙门理论,直接被打了出来,他只好留了银子,跑到京师来求援。
贺兰松听完张岫岩义愤填膺的怒吼,想了想,先问道:“张兄,你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张岫岩瞪眼,怒道:“我同你说齐大哥的事,你却问我的旧伤?”
贺兰松安抚道:“张兄,你先别吹胡子。”
张岫岩留着一把美髯,现下胡子一吹,眼睛一瞪,颇有几分气势,他顿足叹道:“我知道你没法子,但令尊大人管着刑部和吏部,总能想想办法吧?”
贺兰松黯然道:“此事不能去寻家父。”
张岫岩哎呀一声道:“是我失言了。”他压低了声音:“听闻令尊和吏部,刑部尚书交好,这个,总能通融一二吧。”
贺兰松失笑道:“张兄,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小心。”
张岫岩忙摆手道:“我知道厉害,皇上最恨结党。”
贺兰松眸中露出苦恼之色,但立时便掩去了,摇首道:“非是为此,这种事情,家父向来不过问。”
贺兰靖是两朝老臣,最会明哲保身,如此吃力不好讨的事,他是绝不会沾手的,但子不言父过,虽是挚友面前,也不好背后妄议尊亲是非。
张岫岩见贺兰松左右为难,略一思索,便猜测出其中缘由,他心中激愤,又不能当着贺兰松的面骂出来,憋的满脸通红,酸溜溜的道:“呵,父子皆在内阁,当真是好威风。此番我着实不该来给你添麻烦。告辞,明日晚间他们叫我去喝酒,你若有空,一道来就是。”
贺兰松疾步上前,挡在门边,双手一拦,道:“张兄这是生气了?”
张岫岩将头一转,侧过身去道:“不敢,你若治我个妨碍公务之罪,我可承担不起。”
“既未生气,那就先请安坐,我话还没说完呢。”贺兰松笑着把人拉回来,安置到椅上去,躬身行了一礼,道:“息怒,息怒。”
张岫岩哼了一声,道:“说吧,小人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