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马燕雀谁打头,金评彩挂我为首……交给专业的人你放心吧。”十方安慰道,那张比骗子还可恶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担心来。
“有啥光彩的?人渣堆里长本事了,能扮江湖余孽了。”后面跟着的络卿相嘟囔了一句,加快步子和两人并行。
虽说对这位鄙夷加不屑,但基于他以往的事迹,络卿相又不得不好奇,听说这货在大学就冒充过辅导员推销书,干的那事学校都不敢处理;败露后他又开了个泡妞搭讪培训班,堂而皇之地收费,一度热闹到被学校取缔;还有更神奇的一件事是他帮着一个网上被骗钱的女生,反过来把被骗的钱又骗回来了,这个人包括他的名字都让人感觉稀奇古怪。
噢,对了,他姓斗,姓比人还罕见,行事一贯不拘一格,这不,找了家饭店坐下一点就是四五个菜,吃得满嘴流油,丝毫不顾忌钱加多幽怨的肉疼表情。络卿相看这吃相实在牙疼,斗十方这是救人于水火还是趁火打劫,实在不好说了……
满眼疑云,贼骗隐形
“老程,大邹……这儿,这儿……”
陆虎扬扬手里的勺子。端着饭盆的两位同事闻言朝他和娜日丽走来,一位年届三旬,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另一位年龄和陆虎相仿,身材格外壮硕,看那边吃边走的样子,娜日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亲切,能让她想起队里的那些混灶上的单身汉子。
猜得没错,老点的叫程一丁,大个子叫邹喜男,这一对搭档恰好性格相反,老程只吃不吭声,大邹和陆虎一边白话一边瞄娜日丽,都忘吃了。
不甚熟悉,话题不多,娜日丽随口问了句:“邹哥,不是跟踪吗?怎么还回食堂吃啊?”
“哎呀,就那两根毛葱还需要盯啊,他们办手机卡都是自己的身份证,早定位了……你们别说啊,反诈骗中心的技术是先进,这定位直接在手机上就能瞧到。”邹喜男显摆似的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点程序界面。娜日丽伸头看,两个红点,显示在缩微的电子地图上。
这时候连娜日丽也奇怪了,她出声问:“我以为是个重大任务,一个蟊贼加一个毛骗,有什么特殊地方吗?”
“嗯,没看出来。老程,你说呢?”邹喜男问。
正细嚼慢咽的程一丁瞄了多嘴的搭档一眼,别人以为他有话说时,他却惜字如金,又低头嚼吧上了。邹喜男替他说道:“美女甭介意,老程干追踪盯梢年头太久,已经有失语症状了。”
“没听说过有这种副作用啊。”娜日丽笑道。
“不光失语,没看他见女人都失态了吗?”程一丁却突然不失语了,喷了一句。
陆虎吃了一嘴,一笑给噎住了。邹喜男尴尬地剜了他一眼。娜日丽倒是已经习惯处在这种雄性环境的尴尬,笑笑未语,方低头又抬头,目光莫名地带上了点欣赏,几近含情脉脉,看得邹喜男瞬间春心荡漾,紧张到这回真失语了。未等他反应过来,娜日丽突然问:“邹哥,这反诈骗中心里的经侦美女太多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咱们向组长最漂亮。”
“不不,我觉得……你最漂亮,那种英姿飒爽的漂亮。”邹喜男白话道。
“那向组长呢?”娜日丽问。
“老板着个脸,这领导吗,我得看她脸色,哪顾得上看她脸?”邹喜男道。
含情脉脉的娜日丽噗地喷了,陆虎一下子也笑了。邹喜男以为自己成功给美女留下好印象了,正傻乐着呢,又觉得对面娜日丽和陆虎的眼神不对劲。他蓦地回头,惊得差点打掉饭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小园端着饭食,站在他背后。还好他脸皮够厚,赶紧让位置请道:“向头儿,您坐,我们正在讨论案情呢。”
“来,你也坐……称呼不要用您字,显得多生分。哎,大邹,给你的新任务。”向小园坐下,姿势端庄,确实属于自带高光的那类女人,连娜日丽也没来由地觉得有点拘束了。
一听任务,邹喜男赶紧道:“您说,保证完成任务。”
“已经完不成任务了,不要用‘您’字,而且,以后不要看我脸色,说话讨论可以随便一点,能做到吗?”向小园道。
“能。”邹喜男尴尬赔笑道,回头狠狠瞪了陆虎一眼。
一有领导来就拘束了,这位年纪不大的组长,在座的不止一次在电视上瞧见过。她属于那类学历高得吓人,一入警籍,警衔又高得吓人的。她的起点可能比大多数基层警察干一辈子能达到的终点都高,这种人,怎么可能随便了?
“娜娜刚加入,咱们小组渐渐成形了……老程进组最早,多带带年轻人,包括我。”向小园做开场白了。不过问了个闷葫芦,吃着的程一丁只是“嗯”了一声。向小园也不介意,引着话头道:“大邹,你说说感觉,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人觉得奇怪,然后我就觉得很奇怪了。”
“是很奇怪啊,跟俩蟊贼毛骗,真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啊。”邹喜男大胆说了一句。
向小园赞赏地看他一眼,仿佛没意义恰是她需要的意义所在,目光投向陆虎。陆虎摇摇头道:“我也没看出什么意义来啊。”
“老程,你不会也是同样的感觉吧?”向小园再问。
“你是想找他背后的人吧?”程一丁道。
“哟,看看,姜还是老的辣。”向小园赞了句。
“不好找,这些人有奶就是娘,啥钱都敢想,进出局子都好几回了,犯罪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这种人不应该有特定的老大,谁给钱跟谁干呗。”程一丁说到案情,倒不讷言了。
“很好,这是经验之谈,今天我也给大家揭个底,老程从经验的角度阐述,我从大数据和关联信息的角度给大家这样几个疑点。”向小园放下筷子,有条理地说,“第一,王雕今年二十七岁,进入警务档案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十四年前,也就是十三岁,最早是在酒店拎包被逮了,因为未成年,案值又不大,处了治安拘留……我们透过案情想一想,案发地是中州希尔顿大酒店,作案方式是趁客人结算的时候拎起行李,这么小的孩子没人带?或者已经有销赃渠道?”
肯定是受人控制,贼当久了都会教人当贼。自己收赃的作案方式,四位刑警焉能不懂?陷入思索时,向小园继续道:“第二,他被拘留过不下十次,其中有七次记载是交了罚款被领走的。这些记录我专程调阅过,时间太久又没有上网,所以只有最原始的记录。但据更确切的警务记载,他父亲王成是个建筑工人,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工伤死亡,他的母亲是和工伤赔偿一起消失的,能查到已经迁居到海滨市,两人已经断了来往……那问题就来了,数次交罚款领走王雕的人是谁?这个记录啊,留的是他父亲王成的名字。”
邹喜男看向小园思索,提醒道:“组长,早年基层管理没这么规范,大部分小案、小事都是罚款教育了事,那时候经费一部分就得从这里头出不是?”
“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质疑过去的管理问题。继续第三个疑点,我找到了有关王雕的四份原始笔录,分别契合近年艺术品诈骗案、零元购非法集资案、保健品诈骗案,还有最近的一次非法经营罪,是给保健诈骗的团伙提供三无产品……四份口供你回头研究一下,反正就是自己文化低,不懂法,干了什么呢,自己不清楚;上线是谁呢,他也不认识,前后询问笔录高度一致,所以只能认定为普通参与,量刑很低,仍然刑事拘留、拘役,最近这一次最长,十个月有期徒刑,都算累犯从重判了。那问题就来了,一个人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都不可能,王雕都不止两次掉到诈骗案的坑里,要说不是蓄意、主动地参与,我都觉得说不过去啊。”
“诈骗案层出不穷的问题就在这儿,取证难,人员多,能达到量刑标准的却又不多,而且审讯就是个心理战,可恰恰骗子们比谁都熟悉心理攻防,张口就是瞎话不带眨眼,审他们比审毒贩还难。”娜日丽插了一句。
“很好,进入角色很快。”向小园赞了句,继续说道,“第四个疑点,王雕服刑的地点是月山监狱,监狱里无亲、无故、无友的服刑人员不在少数,得靠劳动赚取基本生活费用,而王雕呢?进去就有人给存过一笔钱,一万块,在监狱里过得很滋润,出狱这不都捎带认了个小弟……疑点就在这儿,他认定的案值都不够一万块,有人居然给他存了一万,转钱方,居然是一个涉嫌洗钱的支付宝企业账号。”
四个疑点,像醍醐灌顶,可解决一些小问题,却带来了更大的问题,这样的毛骗如果真的是一次又一次蓄意犯案,然后再抵死不交代扛着罪,一次又一次骗过警察的侦查,那这可能是个团伙分工,可能有个操纵的老大,可能有不为人知的策划……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件细思极恐的事。
五人小组第一次碰头讨论,陷入沉思,都忘记面前的午饭了……
第一家,没有。
第二家,没有。
第三家出来,钱加多的信心一点儿都没有了。
不怨多多,络卿相没想到斗十方吹得天花乱坠,第一件事仍然是找监控,没有权利去查公交、公安检查站以及交通监控,他就是找胡同到公交站周边的小商铺里的监控。那些私人装的监控不是根本没开机,就是角度不对,都照着自己的货架呢,谁照路上呀!
“唉……十方,这样不行啊,多大的地方啊,能那么方便让你找着人?”钱加多跑不动了,拽着斗十方道。
斗十方回头,半摘墨镜,翻着白眼问:“那你说不找了,我就不找了。”
“可你这……”钱加多又不敢说,生怕这货真白吃完一拍屁股走人,那事他肯定办得出来。
络卿相插话道:“你不是有独门绝技吗?怎么也和我这样的基层民警一样呢?”
“施展绝技总得有个准备,我总得知道对方长啥样吧。”斗十方一甩两手,做了个很牛的pose,不过被络卿相鄙视了,直接质疑道:“这胡同七八个出口,你知道他从哪儿进,从哪儿出?”
“想想也知道啊,人分三六九等,胃不分等级。首先到这个脏巷胡同里吃老羊汤、羊杂、胡辣汤的只有一种人——老中州人,对不对?”斗十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