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准罪臣修一封放妻书以此了结。’
了结,了结,了结!
李深握紧手掌,李湮好你个了结!我到底是轻视你的恨,你的阴毒!你居然为让卫晚晴憎恨我,不惜一死。
你以为朕会怕吗?时至今日,朕还怕卫晚晴的憎恨?!
卫晚晴双眸清泪涌满面,滴滴晶莹没入稠血。绿衣浸湿,朱红与碧翠交融竟凝成一片漆黑。卫晚晴只是无声落泪,双手无处可放,她怕一碰李湮对方就真的化作一缕云烟散去。
李湮却是费力抬手,掌缘蹭过卫晚晴绿鬓,抽下她云鬟间的碧玉荷簪。随着卫晚晴如瀑如烟青丝散落,碧玉摔碎,节节作响。李湮掌心徒留一片荷叶,他目光四散无归处。
至死,也未看卫晚晴一眼。
卫晚晴终于忍耐不得,俯下身,面颊埋在他胸膛,泪浸透衣衫触到李湮最后一点肌肤温热。
落泪无声,阴阳两隔之时,她竟是连一个字也呼唤不出。为君妇十年,不知君心念。伴君一十载,未成君所爱。便是连最后一点利用之处,都未尽到。
李深垂目看着哭至肝肠寸断的卫晚晴,终是自心底恐惧起来,他蹲下身要扶起卫晚晴,却不敢伸出手臂。只是哑着声说,“他是为了让你憎恨我,才……故意寻死。他如今已写了放妻书,你便——”
“我不恨陛下。”卫晚晴哭音仍重,却意外的空灵干净,“千不该万不该的是罪妇!”
李深怔愣,凝眸盯着卫晚晴。世间百般滋味在心中酝酿,終了也未明白此刻是何感受。唯有干涩一问:“你没听到吗?他说他娶你,是听从先皇遗愿。他不是真的求娶你!他十年装作病体,也是为了博取你的怜悯,让你一生都恨我。他知道若娶你,我一定会对他手下留情!”
“……罪妇知。”卫晚晴却奉上一只半掌大小玉壶,“罪妇如今已为王爷所休,罪妇谋逆弑君一事,与王爷无一丝干系。罪妇愿认罪伏诛。”
“你!”李深当即脑疾发作,疼痛欲裂,“你究竟是受何人蛊惑起此心思?!”他本就是命不久矣的身子,何须卫晚晴动手!此举不过是折磨他的毒计。
“是谁?!”李深怒吼,皙白的面颊已然染层薄绯,他听不到卫晚晴的答复,便看向李湮的尸首,“是不是李湮?!”
“罪妇愿伏诛。”卫晚晴群裾尽是鲜血,绿意浓间已然是污秽,唯有一句与王爷无干是清白的。
李深似受到极致恐吓,登时间足履蹒跚如黄发老人,未退几步便跌坐在地。他望着雕梁画栋,眼前一片混红,脑海炸裂不堪负重。终是躺地不起。
“阿晚——”一声幽灵似的呼唤。
卫晚晴猛然一颤身子,当即转向李湮的尸身。不曾直视她一刻的男人,竟是半阖着黑眸,静静望着她。
断裂下的碧玉荷叶递到她手心,“回江南。”南忘我,回到江南便忘了我罢。
“王爷!”卫晚晴握着那碎裂中唯一完整的玉荷叶,双眸噙泪,一心撕裂作千重瓣枯萎的江南睡莲。哀至深处,声断泪尽。
纵李湮不够十成心狠,不肯在她面前果断了结。却仍旧难以回天,颈侧偏几寸的匕首足以害命。
柔风甘雨的男子,用尽一生心力,笑比河清海晏。
卫晚晴掌背拂去泪痕,回以江南女子别有柔和笑颜。睡莲沾兰露,江南烟雨晚晴。
夔州,一池碧荷红莲正待七月鸣蝉,也待七夕不归人。
‘王爷,今年的荷叶很是圆硕。’女子一身绿衣闯入凉亭间安坐的男子视线。
男子顿觉满身骨肉撕离之痛消散,他眸底那抹绿是持荷叶的人,而非田田荷叶。
‘长势,不甚喜人。’
女子顿时手足无措,面颊烫了许久,才道:‘做糯米鸡也用不到太大荷叶,煮什锦粥也不是整片取用……’
也不知费尽多少心力,男子才忍下呼之欲出的笑意,语气不露破绽道:‘如此,确实无妨。’
观赏的本就不是荷叶,而是持荷叶的人。荷叶长势几何,自然无妨。
昼夜疾驰,忽然有黑袍客不请自来。
李湮望着江南方向,满目山河空念远。注
深深宫苑,华灯初上,生在长在江南浅浅烟水的女子看着宫人来来往往。
杨奉先垂眸见李湮半身血泊,目光停驻于染血放妻书许久,才吩咐人道:“去内侍省挑几个可靠之人,送王妃——先王妃都御史之女回江南罢。”
将李深安置妥当,请太医院的人日夜照看。又派人安置李湮,秘不发丧。
杨奉先料理诸事后,当即请方归来,两人不咸不淡敲定一事——将满朝文武大臣召进宫中软禁。
方归尤有一点不安心,“那颜尚书,究竟有没有折在清水?目下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将军至今也未传消息来,万一咱们轻举妄动给人留下把柄如何是好?”
杨奉先淡目看方归,道:“当年颜大将军诬陷程门谋反,此事若让程节度使知晓,你觉得颜尚书还能回的来吗?更何况,要借颜尚书之名改朝换代,于程节度使而言也是百利无一害。我等若是动作不麻利,让程节度使反应过来,届时率先颜大将军兵临城下,你我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