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朱宛凝就嘱咐白鹭往朱家传消息:“跟他们说,本宫说动了皇上,让他们去国子监镀层金就安排差事。这次让他们将事情吐干净,如果还敢有所隐瞒,本宫让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做官!”
太后年纪大了,没准哪天就没了,朱家仰仗的还是她朱宛凝,看他们谁敢再糊弄她。他们必然是会往后拖,想着自己只要跟昭文帝说了,必然会做官,不会想到昭文帝压根没有应允,等到时间长了,坐不住了,自然会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事情吐露出来。
白鹭应了声是,缓步退出去。
过了一会儿,消息送了出去,白鹭进来将昨天的情形告诉了朱宛凝。
“顾才人……”朱宛凝敲了敲自己的大脑,头疼的说道:“这次是我疏漏了。你去赏给她一些冰块,让她的宫女,是叫觅云吧,让她控制用量。”
“是。”白鹭点头下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才到九月,顾才人已经提前发动了,这一胎虽然是头胎,折腾得久了一点,但已经算是顺利的了,四皇女身体康健,顾才人也变成了顾宝林。
宫里的孩子都配备的有奶娘,自然也没有什么养在身边的道理。四皇女出生三天,让顾宝林看了一眼,就依照规矩抱到了向婉仪身边,养在主殿旁的抱厦里。向婉仪的的温和六宫有名,孩子能抱到这等主位手中,心里一定十分“欣慰”。
太后的身体本就亏空的厉害,这两日下雨地面湿滑,等到雨停了出去散步的时候不小心一时脚滑,还好旁边的于姑姑和缕金一把扶住,没有摔跤,但是也身体不适,急忙召见了太医。
朱宛凝接到消息,带着白鹭走向了慈宁宫。
第58章 不可说
慈宁宫人来人往, 有于姑姑这位久经风沙的老将,再有缕金这位金牌助手从旁协助,乱中有序, 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朱宛凝到的时候, 明修仪这个太后面前的一线人物必定已经到了, 正在太后面前侍弄汤药。自从那天太后态度没有那么严苛, 还在方选侍的事上支持她后,姑侄二人的关系转暖, 没有那么僵硬,现在看到明修仪在面前, 也不觉得难以忍受了。
明修仪好像什么都知道, 略微红着眼眶,喂太后吃了药,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就要起身行礼。
“太后怎么样?”朱宛凝一边示意明修仪无需行礼,一边问于姑姑道。
于秋荷一向和蔼可亲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不直说, 只是绕着圈子:“孔太医去煎药了, 一会儿就到, 皇后娘娘可以问他。皇上正在和大臣商议事,预计等到散会就会往过走。”
听到这事已经知会了昭文帝,并且昭文帝知道了就会立刻往过来, 朱宛凝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还不等这预感发酵, 太后就出口打断了在场众人的胡思乱想。
“有什么就说吧,哀家自己的身体还能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吗?”太后平静的说道, 老人浑浊的目光重新绽放出光芒来,看向于姑姑,让她不禁低下头来。
沉默的抗拒了一会儿, 于秋荷还是开口说话了,这一次压不住心里的难过,还是强行撑起仪态,避重就轻的回答:“主子这次牵动了往日留下来的旧伤。现在身子骨本来就没有以前结实,这一次再次触发旧伤,更要好好将养。”
“这样啊。”太后满不在乎的说道。她自己的身体她知道的,早年没有家族帮扶,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女孩在争斗正浓得时候入宫,除了给别人当枪使就没有别的路了,最开始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保住,身体能好才叫见鬼。她躺在床上就能感受到生命力在流逝,手背上塌下去的青黑色血管也在向她昭示着这一点。在身体好的时候许多事斤斤计较,现在人到尽头才看开了许多。
朱宛凝从未见过这种情形的太后,怔愣了一下太医就来了。
虽然太后那么说了,朱宛凝还是走到外间才和孔太医交谈,“太后……情况如何?”
孔太医摇摇头,伸出双手,:“约莫也就这个数。”
十个月,朱宛凝有些恍惚。
走到屋里,太后也有些疲乏了,于秋荷说道:“各位主子先回去吧,先让太后休息。”
明修仪握紧了太后的手,太后安慰性的拍了拍,明修仪就起身往外间走去。朱宛凝和于姑姑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太后还有事交代,在太后床前蹲下。太后却什么也没有说,抚摸了她的眉眼,就让她出去了。
朱宛凝和明修仪在慈宁宫门前分别,明修仪的车架在后面,朱宛凝看着她往后面去,一阵风吹过来,衣袖翻飞,露出了手腕血色的一角。
朱宛凝觉得有些熟悉,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但也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转身回了景仁宫。
昭文帝是下午到慈宁宫的,母子二人难得有时间好好说话,到了夜晚昭文帝才回到乾清宫。
太后处侍疾也由妃嫔轮流担任,不过几天太后就烦了,只让皇后和明修仪来,其余人隔十日请安便是。
朱宛凝照顾好太后往回走,才回到景仁宫坐定,白鹭就走到了近前,轻轻说道:“主子,您让打听的那事有结果了,人证物证都在,确定没有问题。”
原本朱家并没有打算把事情和盘托出,打算含混过去,但白鹭接到的是死命令,一直不松口。朱家原本想着等到兄弟两个升职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谁知道昭文帝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原本就有些慌,这下子听闻太后病重的消息,更是一心想抱朱宛凝的大腿,早就将太后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皇后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的将当年的教养姑姑的位置供了出来。
知道内情的教养姑姑已经离世,嘴紧的没有告诉任何人,白鹭就将她的屋子刮地三尺,终于找到了不可说的事。
“朱家的门庭败落,到主子您三岁的时候,您父亲决定让您攀附皇家,朱家家世不行,最好的选择就是当时还是赵王的皇上,因而专门为您求了当年还是宫妃的太后,让她放出身边的大宫女充作教养姑姑。”
“教养姑姑来的时候,就说清了是到王府上做妾,本来只是大规矩上教导。朱家还想着等到您十三四的时候请一位瘦马过来教您怎样拿捏男人。结果当时还是赵王的皇上声誉日隆,朱家就起了让您做妃子的心思,这瘦马的议案便搁置了。只说让教养姑姑加紧训练,务必培养出在世家面前丝毫不差的姑娘来。”
“因为教养姑姑孤身一人,还指望朱家赡养,而朱家各方面条件实在有限,即使按照常规方法下狠手也收效甚微,朱夫人又病故了,朱老爷催的太急,教养姑姑说已经到极限了,又问‘宫里有没有特别的方法’。答道:‘有是有,不过原本都是用来害人的,恐怕对子嗣会有妨碍。’”
朱宛凝脑海中晴天霹雳,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家的生活,想到最开始每天被折磨的如同上刑,达不成目标就会被看不出的手段折磨,好像再大一点,自己就能完成目标了,也没有很费劲。原先只以为是他们看自己大了,想着会求到自己头上而收敛了,没想到……
“朱老爷说‘没关系,这样也好。’。再之后皇上登基了,朱家也因为是皇上母家而得以进出宫闱,和太后搭上了线。太后和朱家本就没有多少情分,当年应允教养姑姑只是看在家族的面子上,这么多年朱家没有顶门立户的人已经十分不满,只说让您自行婚配。”
“朱老爷知道自己和太后没什么感情,原本就防着太后拒绝,说您已经不能生育,是太后大宫女做的。太后只能让您进宫,并嘱咐朱家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您。朱老爷是不担心太后不办事的,他知道太后放心不下朱家,只会一时生气。果然,太后扶持您坐上了皇后的位置,朱家两代后族,也是荣耀。”
两代后族的荣耀?朱宛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朱家是荣耀了,太后是为朱家寻找了皇后的位置,那她呢?那她这个牺牲品该往哪里摆放?
白鹭见机退了出去,命令宫人离得远一点,给朱宛凝发泄的机会。
朱宛凝简直发了狂,完全失去体统的吼叫着,将桌上的笔洗、镇纸以及堆得很高的六宫尚宫的奏报,一齐扫落地上,再踩在上面,将博古架上安放的珍宝一一推到地上,性质脆的摔成几半,比较结实的瓷器磕豁了几个口子。
她攻击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这种倒霉的事偏偏轮到她!轮到她出生在朱家;轮到她有一双卖女求荣的父母;轮到她有一对立不起来,等着姊妹收拾烂摊子的兄弟;轮到她有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姑姑!
她偏偏降生倒了朱家。她偏偏和昭文帝岁数差不多大,给了他们希望。她偏偏兄弟都是废物,还有一个作为榜样嫁进皇家荣耀家族的姑姑!
可是谁在意她了呢?
小时候在家,因为说错话就被教养姑姑摁在水里,濒临死亡的时候;走路不够端庄有形,让赤着脚在砂石上行走的时候;连过年的时候都不曾有半点放松。这些时候,她那亲爱的父母在急不可耐的催促着教养姑姑给她施加更多的酷刑,她那仪表堂堂的兄弟可曾为她求过半句情?她的好姑姑,大宫女放出去就当真不闻不问了?还是想着给儿子的小妾自然要好?
虎毒不食子,为了让她入宫,直接断送了她作为母亲的可能。这一切是源于他们的贪心,但太后更是提供了客观条件,这一切都是为了“朱家的荣耀”。为了朱家的荣耀,所以再怎么对待她都是可以被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