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师兄,这里走!”
山脚下竹海之中,一阵风过,竹叶潇潇,那仿佛通天彻地的巨竹之上,几道遁光正是时停时走,时不时便停下身形,似和竹叶化为一体,便是从势中看去,也是浑然无异,其中一名少女传声道,“方才我等伤了此蛇望地双目,此时千万不可腾空遁逃,且在低空藏匿,待它伤势更重,再行斩杀!”
众修士纷纷传音允可,各附竹间,只听得远方沙沙风声,仿佛是风吹竹叶,但却又要比风声更有规律得多,在林间穿行不住,过了不久,一尾大蛇从林中游曳而来,此蛇半身高昂,那巨竹已有数百丈之高,但此蛇上身抬起竟也有竹高一半,尾部在竹林之中游曳,长有里许,上身已到了跟前,却还没见到尾尖,原本是蛇头的部分,却是从上而下,交叠了三颗人头,一头望天,一头望地,一头平视。
这其中,望地那枚人头,双眼紧闭,面上伤痕交错,鼻尖也被斩断,犹自往下淌血,这一面大有痛楚之色,另外两枚头颅却依旧咧嘴而笑,在林中左右顾盼,鼻子抽动不已,显然在嗅闻生人气息。不过众修士俱都是藏在他腰下近地之处,这三头蛇在林中绕来绕去,面上隐现烦躁之色,显然是已经察觉端倪,但往常惯用的一头已经重伤,却是终究无法准确定位敌人,令它极是不悦。
众修士方才相斗之后,已知道此怪厉害,此时都是屏息静气,也不敢传音交谈,各自驱动师门所赐法器藏踪匿迹,那三头蛇也极有耐心,在竹林中翻腾迂回,人头转去一面,蛇身犹自涌动翻卷,在林间盘绕来去,仿佛把此地当做自己巢穴,卷成蛇阵,那五彩花纹在蛇阵中卷动平移,看久了也令人心中大生烦恶,仿佛能打乱内景天地之中法力运转。
这三头蛇盘旋了一阵,突然卷上一丛巨竹,将这粗如巨木,坚如精钢的竹子强行束成一束,蛇身沿着巨竹盘旋而上,登高而探。自然,若是有修士藏在这丛巨竹里,被它这样一卷,多数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蛇血腥臊,在林间滴落满地,被风吹到枝头,众人均感晕眩,但此怪实力超群,蛇皮又坚韧非凡,寻常法器难伤,至少有筑基上层的修为,这十几名弟子大多都是刚筑基不久,着实不知该如何与此蛇相斗。方才能重伤一头,还是仰仗李师兄全力一击,但李师兄也只能斩出这一剑而已,仓促间法力未复,却是无法再出剑诛杀此獠,斩出此剑之后,便催动师门法器,遁逃而去,和众人也失去联系。众人借他出剑时机,一起遁逃至此,知道再往前逃,便要被蛇妖追上,只得先行藏匿起来,只盼着这蛇妖找不到敌人踪迹,回巢穴疗伤,他们再觅机杀怪。
但若这蛇妖不按几人设想行事,在此地相斗起来,怕不是要交代几条性命在此才可以了局?那少女心中也是怦怦乱跳,忙持定净身咒,不令心跳之声外露,暗想道,“我修道已来,同门十去五六,没想到今日,我也许便要成为那道途半路陨落的一员了。”
这蛇妖发现何人,击杀何人,事态又会如何发展,此时众人都是一概不知,只能提心吊胆潜藏等待,此时若是有修士按捺不住,想要往外逃离,若被发现,便会成为蛇妖猎杀的目标,但也能给其余众人带来逃命的机会。不过众人都极为耐心,哪怕蛇妖盘旋向上,面孔已远离他们潜藏的高度,却依旧无人轻举妄动,那少女亦是暗中苦笑,想道,“都是刀山火海中拼杀出来的老狐狸了,又岂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唉,笨蛋还是太少了些,到如今,已死得不剩多少啦。”
不过,众人都是名门正派弟子,终究也有底线在,虽然各知彼此潜藏之处,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也不过是各凭天命,却没有什么修士陷害同行,暗中为蛇妖引路。此时亦是各自默默潜藏,那蛇妖老奸巨猾,众人与它相斗不久,便即看穿此点,此时它往上攀缘,不过是诱敌之计,很可能下一秒便又滑落地面,搜索敌踪。若是有人被它的神出鬼没吓得不能守稳心神,被它嗅出端倪,那便逃不脱它的利口了。
不过这一次,众人所虑并未成真,那蛇妖似在高处发现了什么,空中猛地传来两声嘶哑鸣叫,声如利器摩擦,极是刺耳,只见那蛇身卷动往上,迅捷无比,要比刚才搜寻众人时还快得多,可见此蛇方才还是隐藏了几分实力,此时遇敌兴奋,方才全数展现出来。
竹林顶部沙沙作响,竹叶不断簌簌掉落,在林间如雨落下,叶中还夹杂着碗口大小的血珠,那蛇妖不多时便去得远了,竟是从竹海顶端游了过去,修士中有人兴奋传音道,“诸位,我们脱险了!竟这么巧,它方才攀缘上去,撞见了别人?”
“不好。”那少女却是神色一变,“这附近人迹罕至,哪有什么别人?它别不是找到了李师兄!”
那李师兄全力一剑,重伤此獠,蛇妖对他自然是切齿痛恨,若是寻到踪迹,不顾眼前敌人也是自然,少女急促传音道,“诸位,李师兄刚才明言,一剑刺出,至少要调息两个时辰,我等不可就此退却。怎都要护住李师兄,否则亦无活路!”
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权衡利害,此时分散逃窜都是最坏的决定,众人亦是明白其中道理,各自潜藏遁光,顺着蛇妖踪迹追去。不多时,便遇到一面高崖,那少女这才明白过来,道,“是了,此人定在崖顶,所以蛇妖才从竹海上空飞掠过去,但……李师兄明知此妖望地一头被伤,他要潜藏疗伤也不会选崖顶吧?难道来人真不是李师兄?”
若是偶然路过的修士,要她舍命相救自然不能,但她关心则乱,虽然心中生疑,但还是想要亲眼看上一看。暗中咬了咬牙,将师门所赐护身法宝握在手心,注入法力,如此随时都能激发,这才沿着崖壁,施展土遁之法,化作一道暗黄光芒,沿着崖壁往上潜去,很快便到达竹海顶缘,壮着胆子往上一看,只见那蛇妖在远处盘着竹梢,虽然距离遥远,但身躯庞大,一眼便可望见,少女已是尽量潜藏气息,但这一露头,平视那颗人头,还是转向她的方向,面上亦露出一丝极为人性化的哂笑,那少女心惊肉跳,差些便要逃遁而去,但却知道自己气息只怕已被蛇妖锁定,索性将心一横,翻身往崖顶飞去,叫道,“道友,我来助你!”
她遁到此处,倒也分辨出崖顶气息并非李师兄,乃是一道陌生气机,但此气机沛然绵延,显然来着法力不浅,和蛇妖对峙,亦没有逃遁之意,闻得此声,那人笑道,“哦?你倒是好心。”
二人说话间,少女已跃上崖顶,只见崖前站着一名白衣女修,仓促间看不清面容,只见其身形瘦削窈窕,声线也娇甜清脆,却又充满傲然睥睨之意,此时反手握住身后背负的一柄长剑,缓缓抽出,虽然和她对答,但并不望来一眼,气机向前放出,已是锁定崖下竹海上空的妖蛇,淡然道,“但没这个必要了。”
那妖蛇秉性凶戾,此时被激起凶性,三个头都张口发出尖啸,竟是往前轰出滚滚波纹,仿佛连空气都被它啸声撼动,少女忙喊道,“神通可怕,道友仔细避其锋芒!”
说着,已激发法器,在身前形成一个淡黄色的土行真光护罩,这才堪堪将音波拦下,那女修却是夷然不惧,叫了声‘来得好!’,拔剑掠出悬崖,却是剑光如针,刺破音波,剑势如虹,在空中一闪而过,往那妖蛇斩去!
那妖蛇见音波被破,更是愤怒,尾巴一弹,跃入高空,竟是比崖顶还要高处许多,一条巨蛇在空中遮天蔽日,怪啸声中,毒液如雨喷下,遮护着巨蛇冲少女飞来!少女在旁看得紧张之极,大喊道,“道友小心!此蛇最善扑咬!它口中有剧毒,鳞片坚韧,只能斩它头颅!”
她已说得极快,但巨蛇下落之势是何等迅疾,话音未落便已落到女修上方,那女修在毒液雨中周折躲避,身形之快,犹如一道寒光,气势场中,她的气势变化亦是快得难以锁定,只听她一声轻吟,宝剑化为寒光,往上合身一斩,那巨蛇有她数人之大,剑光在它怀中显得十分渺小,有那么一瞬,少女简直以为女修是送羊入虎口,下一瞬便会被巨蛇绞住,几乎要回身闭目,不忍再看。但只见剑光斩落,放出毫光,那巨蛇上身被这剑光冲过,往后平飞而出,后半段却依旧绞在竹梢,却是一剑之下,便被这女修斩断上身!
剑光之利,甚至封住了伤口两侧,片刻之后,蛇血方才如瀑洒下,空中顿时腥臭异常,蛇血滴落在竹叶之上,不断发出烧灼的‘哧哧’之声。上身往后飞坠,砸入竹林,发出轰然巨响,又激起烟尘无数,那女修抖落剑尖污血,还剑入鞘,翻身跃回崖前,犹自查看袍袖,皱眉道,“真是太臭了,我身上可没有沾着罢?”
少女已是看得目眩神迷,若不是未曾感受到金丹威压,几乎以为是前辈高人至此,她轻咬舌尖,收摄心神,忙上前见礼,先谢过女修施以援手的恩德,又为招引蛇怪,却未能斩杀道歉,方才通姓道名,道,“小妹乃是平海宗弟子孟令月,此次承蒙姐姐相救,大恩大德谨记心间,不知姐姐高第何处?此番又要前去何方?”
那女修见自己未曾沾染污血,便是又开心起来,向那蛇妖陨落之处飞掠而去,孟令月忙跟在后头,听她随意说道,“我是附近宗门弟子,出门游历,门中长辈都叫我小慈,你也这么叫我好了。”
这是不愿通姓,但孟令月并未动怒,而是心悦诚服,更是暗暗掂量小慈来历,同时发出信号,让同伴都来此会合。
她毕竟是在险境中愿意和小慈一块对敌,小慈也因此高看她一眼,一时众人厮见过了,孟令月便让同伴前去分解蛇妖尸体,同小慈商量道,“慈师姐,此獠全为你一力击杀,更将我们从险境中解救,按理来说,出产全数分给师姐也是应该,但我们有个师兄,之前也是伤了蛇妖一头——不若便由师姐拿八成,分他两成,师姐看这般处置可还行么?”
慈师姐先皱眉道,“可别把我叫老了,我肯定比你小一些。”
又道,“此妖被我击杀时,法力已非全盛,你那师兄的一剑伤了它的根本,而且剑法颇有玄机,剑气在蛇妖体内还在不断伤损其根本,若非如此,它也不会如此不智,明知不敌还前来挑衅,他的功劳比你想得要更大。这样吧,我只取五成,余下你们自己分配。劳累你们拆卸血肉,分润一些也是应该。”
孟令月暗中度量,见这慈师妹谈笑中颇有些天真味道,便知道她年纪确实不大,更是不敢小视。只当她是盛宗弟子,不欲显露身份,惹来众人攀附,又见她见事明白、和气大度,对这杀敌所获丝毫都不在乎,更生结交之意,正要再恭维几句,林间遁光一闪,一位青衫修士落入人群之中,朗声道,“道友客气了,我自忖便无法一剑斩断此妖。道友若取五成,我只敢取上一成,才算公道。”
慈师妹闻言看去一眼,笑道,“噢,你就是那个出剑的人。”
孟令月脸上犹是带笑,但心底思绪,却不由为之一顿,她跟着望向李师兄,李师兄抱拳道,“在下金波宗李平彦,见过道友。未知道友名姓?”
慈师妹略作沉吟,道,“我叫小慈。你的剑使得不错。”
却依旧是不提出身门派,李平彦略做沉吟,向孟令月望来一眼,孟令月心下苦涩,但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微微摇头,示意小慈也并未对她透露过出身门派。
李平彦也就并不追问,转身望向那如一座小山一般的蛇尸,道,“慈姑娘的剑术更是高明。这头九婴蛇虽然还未长成,但至少有筑基八层修为,姑娘竟能一剑斩杀,李某自愧不如。”
下一句便问,“不知姑娘去向何方?如无要事,何妨与我等一同返回宗门坊市,处置蛇妖骸骨。”
竟是丝毫不曾犹豫,便邀小慈同行。孟令月细察李平彦神色,轻叹一声,却是未听小慈回答,便自转身搭讪着走到蛇妖身旁,拔除腰间匕首,一刀刀割下蛇妖血肉,忙活了起来。
第63章 竹海日出
“李师兄,不知这九婴蛇是什么来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竹海中?这片绿玉明堂一向是风平浪静,最多也是筑基初期的妖兽,怎地突然冒出来一头九婴怪蛇?”
一番历险,虽然并未有人战殁,但金波宗、平海宗这帮弟子也有两三个在之前的大战中,被九婴蛇击伤,若不是李平彦一剑斩伤九婴蛇,惹得它发怒追逐,那几名修士怕是早化作怪蛇口中美食了。此时一行人回去将他们接上,这两人自然对李平彦十分感激,略作包扎,众人便一道往金波宗飞去,不但同伴受伤,护身法器也多数都被击发使用,需要回去整补,便是随身的乾坤囊,把怪蛇分解之后,也再装不下更多宝材。很该回坊市整顿一番,再来此处探险。
绿玉明堂便是这片竹海的名字,据众人介绍,在金波宗和上清门之间,群山延绵,数万里都是以绿玉竹为主的山脉,并无凡人居住,只有几个散宗,但规模也不甚大,因为此地看似是竹海涛涛,清幽无比,但实则竹叶自上古到如今都无人清扫,无形间竟在地面形成一层绿玉瘴,那地面看似只洒了一层薄薄落叶,但一旦踏足其上,说不准便深陷进竹叶沤烂了形成的沼泽之中,想要再脱身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样的地面,蛇虫鼠蚁最是欢喜不过,便像是刚才那头大蛇,它若在平地上行走,身躯沉重,走到哪里便是一道深深的蛇辙,但在这绿玉明堂中,竹叶风吹而落,甚么痕迹都在转眼间便化为乌有。”李平彦站在竹梢,指着地面对阮慈道,“这绿玉明堂中只有两种妖兽,第一便是能藏身绿玉瘴中的毒虫,另一种便是可在巨竹上筑巢的鸟兽,其实多数是鸟,只有一种黑白飞熊算是兽类,此熊颇是可爱,金波宗不少女弟子收来当个灵宠,不过很是稀少难寻,这次出来,我们也没遇见。”
阮慈道,“怪道你们在竹梢打尖,比起地面绿玉瘴,想来这空中的妖兽更好防范。”
李平彦道,“不错,那些妖鸟多数栖息在巨竹上段,但并非是树梢,见我们人多势众,也不会主动前来侵扰。再说它们食性更喜虫豸,和我们也算是相安无事。至于这九婴蛇——”
虽然众人也又有问到九婴蛇的来历,但适才飞掠之间,不便解读,此时因照顾伤员,停下打尖,李平彦又先向阮慈介绍此地情况,到如今才说起九婴蛇,显然十分看重阮慈,孟令月和几个平海宗的师兄妹坐在一处,并不说话,将头靠在双膝上,默默听李平彦道,“至于这九婴蛇,说是九婴其实也颇是勉强,按典籍记载,成体应有九头,天上地下无所不望,可以驾驭水火精华,已是不死之身,只要留其一头,余下八头都能重新长出。而且每一头更有不同威能。乃是洞天级数的大妖兽,我们今日遇到的这头,只能算是九婴蛇的幼体,不但没有不死之能,而且三头中,只有望地那头呼喝之中,隐隐有火气缭绕,想来已有些神通,是以我第一剑便重伤这望地一头。”
“这种蛇乃是天地阴阳二气氤氲遇合时,感气而生,宗门之中曾有记载,一位前辈在绿玉明堂附近,见到一只金丹修为的九婴蛇化生,那是数万年前的事了,想来这绿玉明堂因天生便是蛇虫栖息之地,所以偶然也有九婴蛇化生,这番便被我们遇见。虽然凶险,但倒也是我们的运气——这九婴蛇的血肉乃是难得的宝材,想来在坊市中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
这李平彦生得俊美非凡,行动更是飒爽干脆,在一众弟子中显然是领头人物,他说话简洁、言必有中,此时几句话便说得众人都高兴起来,虽然屡经凶危,但毕竟也是一番历练,且阮慈和李平彦都十分大方,他们没出什么力,还能分润许多,实在是十分上算。
“到底金波宗是本地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