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扔给潘檀若一叠符咒,潘檀若面上很不好看,但也忍住了没有争辩,胡师兄奉上三十枚灵玉,也换走了十枚。余下十枚符箓孟知玄换了去,莲师妹、岳师弟和石师妹没轮上。孟令月取出三十枚符咒,李平彦按下她,从自己身上拿出二十枚,孟令月出了十枚,分给剩下三人。
如此一来,阮慈便不必再出,众人正要启程,潘檀若道,“且慢,诸位,我还有一语——你们可曾想过,之前宗门也不乏有前辈行走黄首山,可曾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伤亡?我们十七个人上路,不到一个月,死了七人!这可几乎都是茂宗俊秀!便是最开始死去那吴师兄,在恩宗弟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按说他们恩宗弟子早就出门办差,走老了江湖,怎会如此不小心,买到了坏符?还有张师弟,胡师兄,你是了解他的,虽不说心细如发,却也绝非粗疏大意之辈,怎么就忘了持符、持咒,这么被绿玉瘴活生生啃死?”
这死去七人,有的是如吴师兄那般自己不够小心,有的是如箫师弟一般,落单时被怪物猎杀,有的如那金逢春是死在围猎之中,死法各有不同,众人本来未起疑心,被他这样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对,潘檀若指着阮慈道,“我冷眼旁观已有许久,只觉得和这位慈师妹有关,她来历不明,说是盛宗弟子,可究竟出身何宗?只怕这次出行,意外频出也是和她有关!不论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对付她,我想如今唯独仅剩的办法,便是我们分开行走!否则只怕意外还会再度发生,这一次却未必是在我等哪个人身上了。”
这并非是众人第一次因死人争吵,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把矛头如此明确地指向阮慈,众人一时都看了过来,阮慈想了想,道,“也有道理,最好我们都分开行走,到翼云渡口再碰头。”
她这么好说话,反倒使得自己嫌疑减轻,莲师妹道,“潘师兄,你在胡说什么?我们结伴而行,不离左右,本就是为了应付拦路妖兽,当真都分开走了,慈师妹和迟师姐她们倒是能到翼云渡口,但我们怎么办?”
她道,“要分开走,你自己分开走,我是要和大家一处的。”
潘檀若冷笑道,“我若独自分开走,怕不就要死在这山里了,你们花几个时辰跟着我,不过是浪费一张避瘴符,却可得几十张,哪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
胡师兄忍不住说,“你心里就打过这个主意吧,否则怎会如此想我们?”
气氛至此,已是大为败坏,李平彦喝道,“谁也别再说下去了,谁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谁。现在转身上路!”
众人不再言语,各自祭起遁法,先后在林中飞遁起来,彼此保持数百丈距离,如此隔绝气息,但却又还在彼此感应之中,若有险情,可以及时支应。在如今这紧绷气氛下,也能让各自安心,否则真说不准会不会一言不合,便相斗起来。
黄首山中,依旧是巨木连绵、遮天蔽日,再好的景色看了一个月,也有几分厌烦了,更何况走到此地,绿玉瘴已是丝丝缕缕,如有实质,贴地发出一层绿光,不分昼夜皆是如此,一旦踏足地面,对符力啃噬甚速,众人如无必要,都不愿下到地面。在每天日出前后,更是要上到更高的枝桠之中躲避,甚至要提前一两个时辰便开始寻觅藏身地,毕竟日出时也是妖鸟猎食的时辰,若是和妖鸟在林间相遇,少不得又是一番大战,这对修士来说很是不利。
也是因此,虽然众人关系已经紧绷至此,但日出前还是聚在一处,不敢再随意活动,免得被妖鸟当做小虫,随意啄食。孟令月设下法阵,众人都各自盘膝调息,只有那潘檀若,时不时便掏出避瘴符检点一番,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又时不时打量旁人,神色阴冷,又带了一丝莫名狂热,令人看了也有几分忌惮。
那莲师妹就坐在他身边,被他看得多了,没好气地道,“你看什么!又有什么高见了?”
潘檀若嘿嘿笑道,“怎么没有?我适才就在想,从我们出发到如今,走了二十一天,刚好死了七个人,虽然时辰有异,有的在早晨,有的在晚上,可总是在这三天之内,要死一个人。今日已是死了一个了,你说,三天之后,死的会是谁呢?”
莲师妹想要大声驳斥他的谬论,但屈指一算,潘檀若所言竟是分毫不差,虽然这七个人里,有些死在深夜,有些死在白日,但三日死一个再不会有错。
她心中大骇,一时间竟不敢和潘檀若坐在一处,想要挪开,潘檀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探身过来,双眼望实了莲师妹,莲师妹见他双眼瞳仁之中,各有一条小虫摇摇晃晃,探出身来,往自己眼中爬来,怕得大叫起来,护身灵气一振,将潘檀若甩脱。
“莲师妹?”
众人都转头看来,孟令月皱眉道,“你怎么了?”
莲师妹如梦初醒,转头看了看潘檀若,他还在念念有词,低头不知盘点着什么,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她双唇翕动,说道,“我……我……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潘师兄眼里有虫子要爬到我眼睛里!”
她身形一动,飞往孟令月身后,但刚飞到半空,便被几道气机锁定,只好落在枝桠上,叫道,“潘师兄还和我说,我们出发以来,每隔三天就死一个人,到如今已死了七个了,今日刚死了一个,所以这几日便不会再死人了——我们恐怕是被魔宗弟子盯上了,成为他们血祭之物!”
潘檀若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在说什么,莲师妹,我们是死了七人不错,但第一日便死了两个,之后是第四日死了一个,第十日又死了两个……哪有这般三日死一个的?若真是这样,大家岂不是早就发现了不对?”
莲师妹这才想起,事实的确如此,也不知自己在梦中怎么就那般深信不疑,她心中冤屈,想要给自己辩解,但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又是惧怕又是着急,心念一动,从乾坤囊掏出一枚玉珏,捏在手中喊道,“你们之中必定有人有鬼,我不和你们玩了!我要回宗门去了!”
说着,便注入法力,要将玉珏激发,孟令月、李平彦面色都是大变,孟令月喊道,“师妹小心!”
莲师妹法力注入玉珏,却觉得空荡荡的,禁制毫无感应,她不由愕然,张开手望去,只见玉珏之中黑气涤荡,却仿佛是异种灵气渡入的反应,她心中一突,将心神沉入内景天地,片刻后回神出来,对孟令月露出惨笑,张口想要说话,却是已再来不及,双眼逐渐被黑气侵染,不过是片刻光景,她清秀容颜转为狰狞,面上黑气隐隐,头顶玉池亦是显现出来,这是心智已完全迷乱,不能再持净身咒。
玉池之中,灵液翻滚如沸,头顶道基七层,五虚二实,那被接引进来的天地灵气,被黑气污染之后,沿着第七层往下烧去,身周灵气收缩鼓胀,似要酝酿出什么惊人变化,但却听得清脆镯声扰乱,原本规律的收缩频率为之一变,莲师妹偏转头颅,望向迟芃芃,勉力道,“上——清——弟——子——”
迟芃芃面沉似水,双手相击,镯声将天地气机锁定,似乎更有慑人魂魄之能。莲师妹眼神望向她的金镯,便再扭转不开,那黑气丝丝散去,孟令月喝道,“持净心咒!这是魔宗手段!平海弟子,随我念诵道经!”
李平彦也道,“谁念不出道经,谁就已被天魔附体!”
潘、胡、岳、石四人慌忙盘膝而坐,在李平彦和孟令月带领下高声念诵本宗道经,孟知玄指着阮慈道,“你如何不念,你是魔宗弟子!”
阮慈抱胸扫了他一眼,淡然道,“你不也没念吗?”
她身形一晃,已贴到孟知玄身后,孟知玄唇边却现出诡谲一笑,身形如泡沫般破碎,下一瞬已出现在大阵边缘,孟令月将阵盘一指,阵门飞速旋转起来,孟知玄未能当即穿渡出去,阮慈却已再度攻来,两人身形,在狭小阵中不断穿梭,隔着盘膝诵经众人追逐交手,莲师妹内景天地中的黑气,反而仿佛失去主持,被迟芃芃逐渐驱散。
“只有一名魔宗弟子!尚且无法分心二顾。”迟芃芃冷声道,“筑基前期,便敢前来作乱?看我手段!”
她双手掐诀,道了声‘疾’!金镯纷纷离手而出,在空中串成一个铃鼓,迟芃芃握住铃鼓,连声疾晃,在清脆铃声之中,莲师妹和孟知玄头顶都有恍惚气机浮现,两人头顶诸多因果之线往外蔓延,此刻最粗的两根线气息、颜色都极为相似,从两人头顶飘向远方。甚至胡师兄、潘檀若众人头顶,也有淡淡气机蔓延,只是颜色并未如此浓重。只有孟令月、李平彦和迟芃芃、阮慈四人身上未曾有丝毫沾染。
“慈师妹!”
这气机一旦浮现,便即从众人身上断开,莲师妹内景天地之中的黑气骤然逸散,孟知玄脸上也有大梦初醒之色,那气机向着林中远处不断退缩,迟芃芃喝了一声,阮慈却哪还用等她出口?这因果气机刚一浮现,便被她锁定,笑道,“哪里走?”
身化遁光,却是早顺着这股气机直追了出去。迟芃芃铃鼓频摇,将众人身上气机驱尽,方才道,“若不能时时持咒,便佩上净心符,免得又被魔宗弟子趁虚而入——随我来!”
众人这才知道魔宗厉害,忙跟随迟芃芃飞起,前去追逐阮慈。一边飞掠,一边取符佩上,慌乱间却又有人未带净心符出门,这些修士平时在门内纵有比试,但自忖自己神念过人,可以同时持念多个大咒,净心咒又并不艰难,多有不带净心符的。此时方才知道,在这生死较量之中,己身持咒远没有那样周密,而敌人却是近乎无孔不入,竟不知何时起,便在自己心灵中种下了种子,何时收割,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迟芃芃随意散出了数百张净心符,这符咒在平时极为便宜,此时却成为久旱甘露。众人无不涕泣感激,迟芃芃却浑不在意,冷笑道,“救你们无非是看在你们师兄、师姐份上,这是我卖给他们的人情。”
她瞥了李平彦和孟令月一眼,叹道,“可惜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迟芃芃和阮慈并非真个不和,只是故意示敌以弱,只怕四人私下早有默契。不禁亦是暗自脸红,尤其是平海宗弟子,对孟令月都颇有微词,今日却因她才获迟芃芃援手,个个心中都不是滋味。孟令月却依旧若无其事,对迟芃芃道,“迟师姐客气了,你们盛宗弟子,真是名不虚传,我们这点微末道行,最多也就是不拖累你们罢了。便是此刻,跟你前行也是因为我等单独留下,只怕又会沦为魔宗资粮,我们这些后进弟子的人情,有什么值得迟师姐看重的?”
她这多是自谦,众人也不太当真,只是听孟令月这一说,也觉得盛宗弟子真是威能通天,且不说阮慈遁速展开,要比平时和他们并行时快了不知几倍,便是迟芃芃手中铃鼓的玄妙威能,也是此前闻所未闻。不由大起艳羡感佩之意,原本对盛宗弟子那一丝不服,如今已是烟消云散,更有些修士已是心中黯然,对将来的道途失去了信心。
迟芃芃面上并无得色,摇头道,“什么名不虚传,只是运气罢了。”
她正欲再说,忽地神色一动,道,“那人气机已断,只不知慈师妹能否在这段时间内追上他本体了。”
那魔宗弟子的气机,乃是因为铃鼓威能方才浮现,此时断去,迟芃芃自然感应得到,不过阮慈并未遮掩气机,她转而追踪阮慈也是一样,脚下并未停顿,领着众人掠到一处断崖跟前,只见那断崖极是阔大,在近处看是一大片平面,从远处看去犹如鹰钩,一整面往斜下方弯出,阮慈正站在大石之外,凭空而立,远眺朝阳,衣袂被狂风吹得猎猎飞扬,显得格外清丽出尘。
这断崖地势甚高,狂风吹出之中,灵华乱卷,对修士来说已是十分不适,而阮慈竟能如此写意地凭空虚立,众人都是暗自佩服,但也知道怕是已追丢了那魔宗弟子。迟芃芃掠上前去,正要说话,突地面色一变,阮慈和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身叫道。
“不要过来!”
“快退回去!”
但这话已说得迟了,众人只觉得身形一沉,灵气狂乱之中,整面断崖突地蠕动起来,那犹如鹰钩的大石向上扬起,化作一张鸟嘴,往空一叼,口中发出无穷吸力,把十人全都吞入口中,重又化为了一面垂直向上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