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见那黑白小团子气息奄奄,躺在宽大竹叶上的模样,心中怜爱之情骤起,将天录一拦,冷冷道,“还不快给它治伤?”
说着便丢了个乾坤囊过去,天录果然没有任何携带,得了阮慈给的灵药,这才慌忙抱起小熊,喃喃道,“我想想,我想想这该怎么治,《黄帝内经》说锐器伤要先祛除伤口处的杂乱灵气……”
众人看了,谁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出门闯荡?那少年文士微微一笑,对阮慈说道,“道友,其实我们也只是为了捕捉一只灵宠罢了,这黑白飞熊野性十足,若非重创,决计不肯驯服,倒是不劳小道友费心了。把它交给我,我自然会将它治好的。”
他以金丹之尊,对阮慈还这般客气,算是给足了面子,毕竟天录看起来也知道不顶用,其余人又都在舟中等候。这文士也可以自行取走那飞熊,想来胜算颇大。但阮慈却并不礼尚往来,她见了那飞熊的惨状,心中便极是不快,自从入道以来,固然也杀过几条生灵,但多数都是情势所迫,并没有什么心绪起伏。倒是今日在此大怒,心中杀机已燃,斜睨着那文士道,“你们说飞熊是你们先瞧见的?”
那文士所带弟子,其中有一名红衣少年地位特高,刚才也是他在说话,阮慈这一说,他便喊了起来,道,“难道还是你们先看见的不成?师叔,这女子这般无礼,还和她说什么!把那飞熊带走便是了,若她再不识趣——”
‘锵’的一声,他拔剑出鞘,气势场中顿时一股锐气勃发,“也不必师叔以大欺小,便由我来领教领教!”
他身后众人也是纷纷出言附和,对阮慈颇是不屑,大有嫌弃其不晓人事,偏要强出头的味道,仿佛若非其等慈悲,阮慈二人今日也休想善罢甘休。
阮慈将他们一扫,不屑道,“真是笑话,你们师叔是金丹修士,感应何等强大,我们就在不远处坐了整个晚上,又追逐那飞熊跑了一段,如何感应不到我们的气机交融?这飞熊不是我们先瞧见,难道还是你们先瞧见的?我既然饶过了这飞熊,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要等它逃回家去,一网打尽?”
她口舌便给,一席话说得那少年有些语塞,阮慈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盯紧那少年文士,冷冷道,“你明知这飞熊是先遇到我们,却偏偏对它出手,还如此残忍,更不掩盖气机,不就是要把我们两人引来么?你是哪个门派的?金波宗?”
那文士微微一笑,一步跨出,向二人伸出手来,气势场中顿时有一股庞然气势崛起,将所有筑基修士的气机压制得喘不过气来。阮慈虽有东华护身,道基又不比寻常,但也有凝滞迟缓之感。
眼看那修士就要取走飞熊,天录一声轻喝,身上爆出一股清气,将那气势压下,双方竟成势均力敌之态,阮慈身上一松,知道自己已被天录遮护在内,不由冷笑一声,心下更是鄙薄,盯着那文士道,“怎么,心虚了,不敢说话了?看来你确实是金波宗的人,好得很,叫你等得久了。”
她心有九窍,素来玲珑,往往见事较旁人更加透彻,不过有时也似乎多心了些,最后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不仅天录,连对面众人都有不解之色,那文士皱眉道,“小道友,你这是何意?而且这飞熊也并非是你们先瞧见的,的确我昨夜已察觉到你们二人,只是双方并不相识,也就不曾过来招呼。那飞熊也一直在我感应之中,只是素来机警,也是为了历练弟子,为了等个好时机,这才耽搁到现在。”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在阮慈耳中便是破绽百出,她冷笑道,“真是多说多错,那飞熊是在西北方向吸食清露被我们发觉,这里是东南方向,他若要从东南方向潜到西北方向,势必会从我们脚下经过。若说你的神念连我们昨夜所坐那处的东南方向都能笼罩出数里地去,这位真人,你难道没有发觉我们乘坐的上清法舟吗?”
上清两字刚一出口,众人皆尽变色,少年文士更不多言,气势猛涨,将天录往下一压,喝了一声,“拿来罢!”
伸手又去争夺飞熊,竟是丝毫不顾及那飞熊伤势才在天录照料之下有一丝好转。但众弟子已没有叫好之意,众人脸上都不由现出惧色,那上清法舟四个字,令刚才最嚣张的红衣少年都已没了底气,但又不好阻止师叔。毕竟他们人多势众,若被这四个字压得灰溜溜逃走,岂非是大没面子?
阮慈袖子一摆,勉力提起一口气,排开那又沉重起来的气势压迫,喝道,“虎伯,给我拿下他!”
身后不远处一身虎啸,天录亦发出一声鹿鸣相和,一股轻捷气势猛地从暗处蹿出,便如同猛虎静悄悄地走到敌人身后,方才发出致命一击一般,直取那少年文士气势之中最薄弱的一点,顿时锁定文士气息,将他扑往地面,众人不由一阵骚动,有数人悄然转身逃窜,但才走了几步,空中不知何处传来甜美歌声,那些鲛人美姬不知何时也从林中嬉笑着飘了过来,将场地团团围住。
虎伯和那少年文士还在林下缠斗,不过此时这么多金丹修士到场,气势遮护之下,已无法影响到阮慈行动,众弟子见了这般阵仗,哪还不知是盛宗修士到此?对那上清法舟四个字更是信了个十成十,有数人便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流露诚服之态,但那红衣少年面现倔强之色,却依旧是仰着脖子,满脸傲气地对阮慈喊道,“喂!你们盛宗弟子难道还以大欺小?不敢和我一战?今日你我就以这飞熊为注,你若赢了,要杀要剐,听凭处置,你若输了,便要把我——我和师兄弟们放走,还有那飞熊也该给我!”
他不敢将少年文士囊括在赌约之中,但却始终还念念不忘那只飞熊。
阮慈瞥他一眼,冷笑道,“你真是奇蠢如猪,我问你,你是不是金波宗弟子?”
红衣少年挺胸道,“不错!我们虽是茂宗,但茂宗便只能任由你们盛宗欺凌了么?”
阮慈理都不理,又问, “那你是李平彦什么人?”
众人登时一阵骚动,那少年也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那……那是我师兄……”
阮慈道,“哦?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结交了一个上清门姓阮的朋友呢?”
她似笑非笑,难分喜怒,那少年眼珠直转,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编造答案,但这也经不得盘问,是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因此他还是摇头道,“未曾说过,阮道友可是在恒泽天内,和我师兄相识?”
阮慈却已懒得答他,林间竹叶摇动,灵气波动阵阵,地面更是隐隐传来波浪,方圆数百里都被两大金丹修士交手的灵力震撼,过了不久,虎仆闪身踏上竹梢,将那少年文士掷在叶片上,拱手道,“老仆幸不辱命!”
阮慈对他倒不拿大,微微行了一礼,道,“虎仆辛苦,还请到一旁稍息。”
见她礼数周全,虎仆也是暗暗点头,叉手站在阮慈身后,顾盼之间凶威赫赫,那几名金波宗弟子已有几个被吓得哭了起来。阮慈不屑地望他们一眼,又问红衣少年,“伤了飞熊那一镖,是你发的?”
少年面色阵红阵白,到底还是挺胸大声道,“便是又如何?不过是一只妖兽,莫说伤它,平时我也杀得多了。”
阮慈冷笑道,“是你师叔瞧准了时机,让你出手的,是么?”
“……是、是的。”
阮慈瞟了那黑白小团子一眼,“平日里捕捉黑白飞熊,便是要伤,也不会伤得这么重罢?”
那少年再蠢也该意识到不对,眨着眼没有说话,阮慈又道,“你出手时,也没想到这般结果,只是没想到飞镖不像以往那般如臂使指,意外伤得很重,是吗?”
她不等少年回答,只看他脸色便知道答案,又走到文士身边,将他一脚踢得翻了过来,冷笑道,“真是等得久了,你借追捕黑白飞熊为名,带着弟子在这绿玉明堂中游玩。昨夜还真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便临时安排了这样一局,是么?你也是幸运,李平彦竟然真有这么一个比猪还蠢的师弟,被你当枪拨来使去,叫他吃饵比叫猫狗吃食还简单些。”
“但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可爱灵兽的呢?我想想,除了李平彦之外,金波宗还有一个人知道我这个习惯,那便是潘檀若,你是从他口中听到的么?还是从幕后吩咐你的真人那里得知的?是谁主使你前来挑拨紫虚天和金波宗的关系,令我与李平彦离心?”
其实她和李平彦的交情,对于上清门、金波宗这样的大宗大派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但金波宗和上清门的联系千丝万缕,却没有什么和紫虚天有关。李平彦便恰是一条很好的人脉,随着两人修为不断提升,在宗门地位渐高,紫虚天和金波宗也就逐渐能说得上话,是以这条人脉此刻虽然微小,但却很有将来。阮慈打量王真人派虎仆、天录随在她身边,也有与李平彦师长相交之意。不料拜访口信送出,已被有心人注意,要在阮慈还未抵达金波宗之前,令两脉生出龃龉。
今日之事,便是她叫破背后的谋算,李平彦这师弟对她的反感敌意依旧是难以消除,更何况其余弟子?盛宗弟子恃强凌弱、颠倒是非的帽子是摘不掉的。但阮慈也不在意这些,见那文士面色黯淡,只不言语,便对虎仆道,“虎伯,可有办法撬开他的口么?”
虎仆道,“小姐明鉴,金丹修士心志都是十分坚牢,若他打定主意不说,便是严刑拷打,也是无用,除非……”
阮慈问道,“除非什么?我们中有人可以搜魂取念么?”
虎仆摇头道,“那是天魔神通,不过若小姐并不在乎此人死活,老仆可以试着用刑,或者干脆直接杀了此人,观看其内景天地映照出的留影,或许可以找到一丝线索。”
他这般漫不经意地说来,金波弟子都听得瑟瑟发抖,那红衣师弟面色阴沉,叫道,“喂!阮、阮道友……便是师叔真有祸心,也、也不必如此罢,把他带回宗门,定有长辈做主,况、况且,由始至终,我们也只是伤了一只黑白飞熊啊……这,这绿玉明堂里少说有上万只,你喜欢飞熊,我、我们去抓个几百只给你赔罪,不好么?”
他这话不无道理,还站着的几个金波弟子都露出不平之色,此事的确是上清门仗着人多势众,又是盛宗身份,压得金波宗喘不过气来。只是一只飞熊引发的纷争,便令到金波宗大有体面的金丹修士被护法妖兽点倒,仿佛牲畜一般扔在这里,便是侥幸全身而退,也是大跌身份,这般尚还不足,还要杀人,那可真是欺人太甚了。
阮慈冷笑道,“不错,你心里自然以为,这不过是个小小误会,我既然认识李平彦,交情又好到令宗内都有人动念离间,那么今日最多教训你一顿,你碍于情势,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最多回宗之后刻苦修行,总有一日在我身上找回场子,是么?”
她这话正中红衣少年心事,阮慈叫破文士计策之后,他虽然依旧焦虑,却已不那样恐惧,甚至敢为师叔求情。但此时见阮慈这样说,心中便是一沉,知道事态不会这般发展,不由后退几步,硬着头皮说,“今日小爷落到你手上,算是栽了,要杀要剐也随你的便,你若心疼那飞熊,在我肩上也刺一剑便是了!”
阮慈笑道,“不错,不过是几个凡人,几只妖兽,又何曾在你眼中?这样的东西便是伤了、死了,又怎能让你抵命呢?”
她踱到天录身边,将那柄飞镖摄来,上下抛了几下,灵力渡入,悄然已将其炼化,气势无形间已将少年锁定,红衣少年倒退了几步,面上现出不可思议、恐惧、慌乱等诸多情绪杂糅在一处的复杂神色,几番咬牙,却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突地往远处破空逃去。
众金丹侍从都是冷眼旁观,并未动作,天录将那飞熊抱在怀里,跪坐在叶片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阮慈,阮慈对他微微一笑,甩手猛地掷出飞镖,那飞镖穿竹过叶,后发先至,以极快速度刺入少年丹田,惨呼声中,将他钉在身前一竿大竹上,却是早已锁定气势,根本就不容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