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示意天录捧来一盒灵玉,交给王月仙道,“你们一家都和我有缘,你也要在修为上多用心,如今你夫在去往燕山的路上,两地相距遥远,倘若你们都能破境金丹,才有再会之时,到那时如有血脉诞育,便由你精心抚育,我或会将其收为记名弟子,将来门人中如有出众之辈,便由他来收徒培养,也是便宜。”
王月仙母子已知荀令遭遇,自然欢喜无尽,虽说暂无法重逢,但修道人也不在一朝一夕,荀洋修行益发刻苦,如今已在开脉后期,因阮慈气势如虹,吴真人自然对荀洋也十分器重,道途一片光明。两母子对阮慈感激涕零,如今又得阮慈下赐,晓得自己只要用心办事,金丹只怕也只在百余年间,更是满怀期冀,自叹道,“月仙虽有些禀赋,但也绝非奇才,今日境遇,全仗机缘气运,能与主君相逢,冥冥中似有天意,令人敬畏。唯有为主君赴汤蹈火,方能偿还这无尽恩情。”
阮慈就喜她有自知之明,至于赴汤蹈火,倒也不曾指望这个,点头道,“机缘气运,也是禀赋的一种,日后修为到了深处,你便晓得了,你们一家人气运都厚,若有那修气运的功法,倒是可以下赐于你们修行,只是如今暂无看得上眼的,也不急于一时。”
王月仙忙肃容谢过阮慈,又和她说些洞府人情往来的琐事,因又道,“此前均平府座下美姬曾来捉月崖走动,言道她要暂离山门,回北部寻亲,当时主君还在山外游历,奴婢便送了表礼过去。却不巧之前又有这美姬的亲戚来了,还说是主君旧识,想请主君撮合,求见均平府陈真人,因其本为异类,身份卑微,无法在紫精山容身,奴婢和虎仆商议之后,便将其暂时安置在望月城内。上回主君回山时匆匆离去,尚未来得及禀明此事。”
阮慈一听,便知是琳姬和她弟弟滑郎,不料二人居然错过,之前滑郎说其父万年内将要去世,请琳姬数千年内回去探亲,如今堪堪过去数百年,琳姬便已动身,倒也不算是手脚慢的,怎么滑郎却又寻来了,也是出奇,不过上清门门高难进,滑郎想要见到陈均的确没那么简单,因便笑道,“那你……”
九霄同心佩突然一暖,却是王真人传音过来,阮慈聆听片刻,便改了主意,对王月仙道,“你好生招待,等我此次闭关出来,再行见他。他若着急,你便多宽慰些,琳姬此行或许有些凶险,但性命却是无妨。”
王月仙领命而去,阮慈心中亦浮起感应,知道闭关时机已至,便不再去纠缠王真人,和他细问琳姬一事,而是回到洞府,将小阵立起调理灵炁,逐渐增厚时间法则的浓度,随后便盘膝而坐,在心中推演盘算,重温《阴君意还丹歌注》。
她之前每每穿渡,都是由时间灵物任意择选某个时点,还有剑种真灵为指引,此次却是要自身择选,以谢燕还气机为凭,找到那个精确的时点,便是阮慈也不敢说能够一次成功,倘若此次失败,便只能厚颜去徐真人处讨那枚葫芦,有了这个人情在,想来徐少微和太史宜的婚事,或许便又要生变了。
虽说对徐少微,阮慈也并未恨而欲其死,但能将谢燕还的人脉打发出紫精山,她自然也是乐见。因此这番推演,十分慎重,倘若不是修有《太上感应篇》,可以预知凶吉,感知功法气机变化,那么几乎无法在诸多繁杂推演之中择选方向,饶是如此,也是用了数十年光景,方才是有所进益,在那已然十分浓郁的时间法则之中,恍惚间看见了满天纷杂星海,无尽台阶,竟是重回昔日结丹时所到的太一星域!
第334章 小竹重会
此前那时间瘴疠,阮慈人都到了跟前,太一君主也不愿相见。此时重回故地,阮慈根本就未曾尝试着登临长阶,而是在阶下盘膝而坐,仰望星海,将心气放平,静中逐渐有诸般幻象,纷至沓来,只见若干身影,从虚无中来到此地,均是在长阶下仰观星空,随后才登临而去,但多是行走数阶便纵身穿过前方台阶,仿若透过虚影一般,从空中跃下,没入星海消失不见。
此中景象,不由惹人深思,阮慈忖道,“这便是古往今来修行时间功法的修士了罢,他们中大多数应该都是太一君主的门人。”
恍惚间又见到一位很像僧秀,只是形容略大了几岁的青年和尚,合十往高处缓缓行去,其余虚影似乎隐隐也有所觉,都仰头看去,隐约流露羡慕神色。阮慈眺望着僧秀身影,见他那高处台阶之上,只有几个身影和他相伴,心道,“看来在这时间道域之中,时间不分前后,可以同时望见所有来此之人的行动,只是随未来可能的大小,身影也是或模糊或清晰。僧秀有缘去到太一宫中,看来若太一宫在琅嬛周天立下道统,僧秀便是开宗掌门。”
她是为寻访谢燕还,参悟功法而来,这不过是顺带窥视一二隐秘,倒也未有十分沉迷,很快收回心思,观望星海,周围身影也就逐渐消失不见,不再前来打扰,阮慈自然运上天星术来参透星空,果然这茫茫星图之中,似乎自有规律隐秘,阮慈参悟良久,忽地明白过来,自语道,“这是过去未来所有可能的叠加,对我来说,我要找到我这条时间线的星图。”
心念转动间,四周星斗仿佛受到感应,轰的一声往虚空中炸开星尘,只见星尘流落之中,一副星图逐渐展现,已不似刚才那般杂乱无章,阮慈运起周天星术,再看过去时,只见那星图之中,缓缓有一条乳白银河浮现,在头顶漂浮荡漾,宛若长川,不知其来,不知其去,其中似有无数欢笑,无数泪水,定睛看去,只见多少人的身影,不过是组成了浪花中的一点白沫!
原来时间功法之中,穿渡时间,便是在这长河中找到浪花一朵,阮慈福至心灵,将谢燕还和自己的因果为引,仿若造就一艘小舟,舟身入水,水面一阵荡漾,刹那间浮现谢燕还无数身影,或是月下舞剑,或是云端戏霞,又或是在那子母阴棺中沉眠,其身影也在虚实之间闪闪烁烁,阮慈暗暗点头,叹道,“谢姐姐当时果然没有闲着,在实数中温养法体之余,化身潜入虚数,修行天魔功法。”
倘若是凡人因果,浮现之后,或许从生到死,都会现出全貌,让阮慈择选时机。但谢燕还的一生画面中有许多都被朦胧水汽包裹,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难得分明。尤其是她破门前后,只有阮慈曾经亲眼所见的那一段画面方才分明,接下来便跳到了谢燕还在燕山修行的画面,之后又是一长串迷雾,再次分明起来时,其人已在子母阴棺中闭目修行,至于之后和阮慈相遇,破天而去等等,因阮慈本人也在其中,画面格外生动,甚至仔细观照,还能看到其中的气势变化。但谢燕还破天而出之后,则完全笼罩在迷雾之中,甚至仿佛从长河中消失,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身影,按阮慈思忖,这或许是因为其法体焚烧,只余真灵,因果牵连也被烧去多数,究竟能不能算是原来的谢燕还,还在两可之间。
如若给阮慈足够的时间,那么谢燕还在迷雾之外的所有经历,似乎都可被她看完,但神通当然没有这般简单,长河泛浪,无声无息也在吞噬因果之舟,若是逗留过久,舟身化尽,那便无法择选时机,只能跌落河中,无法返回。这且不说,和此人的因果也会被吞噬殆尽。便是侥幸逃脱,下回想要穿渡到她人生中的某一刻,也就不再可能了。
阮慈忖道,“倘若想要消磨光和某人的因果,或许可以特意来到这里呢。”
这也只是随意想想,实则因果两生,两人间的因果,彼此都可以利用一部分,消磨掉的也只是一方可以利用的因果气机。就像是两人各有一半的绳子,绕在身上,攥在手中,可以互相发力拉拽对方,只要力度相等,彼此都不会挪动。但阮慈若是把自己这边的因果耗光,那么就等于是丢了手中的绳索,但却解不开绕在身上的部分,将来另一人发力时,便只能身不由己被拽动前行,却是没了反击的凭据。
这一点在金丹期还看不出什么,便是元婴期,能将因果用得出神入化的修士也没有多少,但到了洞天境界,因果博弈之中,己方少了气机那便可能左右生死成败。阮慈对此也是多少了悟于心,因此半点不敢怠慢,又运起天魔感应法,冥冥中择选到的某一点,却是正并非谢燕还在子母阴棺中温养的那段画面,还要再更往前,却是笼罩在迷雾之中,仿佛布满不测危机,阮慈却也夷然不惧,便随心所欲,将小舟收起,刹那间天河水响,落入河中!
水波泛起,无穷无尽的时光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要将阮慈一生修为刷去推高,不知比时间瘴疠厉害了多少倍。倘若无有修为护体,寻常修士在这天河之中根本承受不了时光紊乱,活不过一时半刻,阮慈也是有了在时间瘴疠中的经验,方才游刃有余。
正要往下潜去时,识海中忽然感到一阵急促波动,阮慈心念一动,刹那间放出天河岚宇缸中那条怀了小鱼儿的昼夜鱼,这昼夜鱼一落入天河之中,便立刻一甩尾巴,激起一阵浪花,仿佛在表明喜悦之意,又对阮慈传来一阵感激波动,阮慈便不再管它,自身仍往下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景象逐渐从水色变得澄清,耳旁听到一阵轻笑,四周山水由虚化实,那张熟悉到了极点的清俊容颜,再现眼前,且靠得极近,阮慈一时有些吃惊,不意此番传渡,竟然能被过去的谢燕还感知,随即便又有些不快,将她推开,道,“别用旁人的脸,瞧着很奇怪。”
修士出门行走,化形千万,还有些修士格外喜欢化形成老神仙、老妪形象,更何况谢燕还修有天魔法,本就是随意化形,她此番果然是化为王胜遇的模样,哪怕是阮慈也瞧不出一丝区别,惟妙惟肖,甚而连气机都极为相似,此时后退一步,面上浮现和悦笑意,恍惚间竟和阮慈曾见过的金丹王胜遇连气质都没有分别,笑道,“原来你也识得他,你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么?”
他们未来在南鄞洲的经历,果然干涉了过去所有时间线,谢燕还虽然早已破天而去,但过去的她一样受到影响,她和王胜遇的相处因此全数改变,她知道王胜遇从金丹时起,便在等待某人……也不对,她遇到谢燕还,传她剑法时,谢燕还并没成就元婴,修为还不是金丹巅峰……
时间线太过混乱,而且谢燕还并未说得太明确,也不好梳理,阮慈只得暂且放到一边,左右张望,问道,“这是哪里?你为何在这里等我。”
神识放出,只见此处是一座大岛,其上处处滴翠,竹林遍植,说不出的清雅悠然,灵炁也令人极为舒适。正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福地洞府,谢燕还和她则在岛中一座小山之上,于山巅对坐,身前一方石桌,显然是谢燕还随手削成,其上摆了两个石杯,可见谢燕还早知会有客到。阮慈暗道,“谢燕还曾在小竹岛大战南株洲群真,散尽法宝,难道这里就是小竹岛么?她有东华剑,只需一剑,什么人杀不得,她为什么散尽法宝?咦,她身上的剑呢?”
想到这里,神念渡去,却是猛然一怔,脱口问道,“你的剑呢?”
那张清俊容颜淡然一笑,一时间令她恍惚有望见王真人的错觉,谢燕还伸手向她腰侧抓来,微笑道,“我的剑不是在你这里么?”
她此时已有元婴修为,更是天地间第一流人物,此时这一出手,气势场中占尽先机,竟令人升起不可躲藏、必被取去的感觉,阮慈心中警兆升起,周身道韵流转,将谢燕还抵住,叫道,“你是谁,你不是谢姐姐!”
那人垂眸凝望,容色宛然,在竹林之上,仿佛遍染竹香,阮慈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绿玉明堂,那一夜和王真人并坐舟头,王真人为她讲道时,也是这般神色。
她似乎亦回到了那一夜,回到了那时刚刚筑基的修为,更是无力相抗,只能望着他俯身贴耳,口中轻道,“我自然不是她,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
随他话语,她心中自然泛起亲近,仿佛和此人果然亲密非凡,不该忘却,眼睁睁望着那人长指触往东华剑柄——
第335章 白剑现身
噌——
剑在匣中,不触而鸣,太初道韵猛然荡漾绽放,漾出汩汩波光,将那人敌住,阮慈刹那间寻回神智,心下亦不由大震,知晓此人来头绝对不小,不敢怠慢,道韵生发,将那人往外推却,不悦道,“道友,你也实在太不客气,还用他的面目么!”
随她道韵往外涌去,那人的面目骤然间模糊不清,好像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不再是王真人的样子,但他对道韵冲刷毫无反应,仿佛那只不过是寻常水浪雨滴,阮慈感应之中,其便仿佛是一块顽石,在水流中生根发芽,无法撼动,她皱眉道,“道祖当面?”
那人轻笑道,“你也未免太自傲了,难道只有道祖才能无视你的道韵吗?”
他伸手一扬,缓慢而又坚定地伸手去取东华剑,竟是纯粹以法体的强度,和道韵对撼,要知道道韵之下,万法不侵,任何法门都是道韵在宇宙中的表达,能对抗道韵的只有道韵,便是坚牢的法体,其实也是某一大道和宇宙结合的结果,按说在太初道韵之中,任何对抗其的手段都会被消融化解,但此人法体竟不受限制,依旧可以自如活动!
她的法体来自旧日宇宙!
旧日宇宙,和她亲密非凡,不该忘却,想要东华剑……
阮慈心中灵光迸发,骇然道,“白剑?”
此言一出,天地间光华大亮,那人面上薄雾一阵翻腾,终究是缓缓消散,露出一张娇颜,其与青君极为相似,神韵却又截然不同,似是多了几分邪气,她冲阮慈微微一笑,齿如瓠犀、目似曜星,亦是风华绝代,笑道,“小青,转了一世,你像是变笨了。”
身份一旦泄露,她便不再留手,道韵猛然迸发,一股沛然莫测、强大非凡的大道法则顿时将此地笼罩,只见小竹岛上生机不断流逝,竹林枯萎,草木凋落,生灵亦是不知不觉染上疯狂气息,冲出巢穴,不分对象地搏斗杀戮,阮慈勉力相抗,也只能保全自身,没有余力护持旁人,自从她修成道韵以来,哪怕是元婴修士,在道韵拼杀上都不如她,洞天修士各有顾忌,要杀她办法也多,亦是并未和她道韵相抗,这还是阮慈第一次在道韵上吃了大亏,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即便自己拔出东华剑,也未必是白剑的对手,甚至可能会被她乘势夺剑离去。
白剑亦是超越了洞天的存在,却还未修成道果,其境界是介于洞天和道祖之间,但并非道奴……她来这里图谋青剑残骸却是为何,倘若她有意青剑,青君陨落之后,洞阳道祖占据琅嬛周天之前,有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可以让白剑出手,她难道不知道此时降临琅嬛周天,大有可能是来得去不得吗?
阮慈心知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她也不认自己是青君转世,只是叫道,“白君,你已和洞阳联手了么?便是此时得剑,你难道能带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