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弥漫走廊,从窗口到病房的冷白地砖像是没有止境地通往一个未知的方向。我询问到陈锋的房间号,拿出手机给他发去三个字:我到了。
我知道陈锋大概率不会回复,但依然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下午的病房格外宁静,走廊上的挂钟无声无息走过时间。我临近那扇写有号码牌的门时下意识放慢脚步,也放轻了声音,屏住呼吸压上冰冷的金属把手。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温柔的女声透过一墙之隔模糊传入耳里,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眼前的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猝不及防往后倒退了两步。
“啊......”
唐曼瑶的唇惊讶张开,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我失语地望着她,见她回过神后连忙反手将门拉上,有些刻意与仓促地堵上了这唯一一处入口。
落锁一声响,走廊上陷入难言的安静。
“他......”
“你是来找陈锋的吗?”
唐曼瑶轻声开口,将我艰涩的嗓音从中打断。
比起上一次见面时的无助,这次的她显得格外冷静果决。短短一瞬的功夫,脸上就已经完全看不见刚才惊诧的影子。
我不清楚该由何种心情面对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
“陈锋吃完药,已经睡下去了,暂时还是别去打扰他,”她看了我一眼,低头瞥开视线,“有什么事情我们去其他地方说。”
我的心隔着胸口疲软地跳动,说不上是意外多些还是麻木多些,也或许两者皆有。这扇被合上的门紧紧堵住我的去路,好似要将一切隔离。
金属把手在掌心发热,我最终沉默地垂下手臂,缓慢跟上唐曼瑶的步伐。
“他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精神状态还是不太好。本来已经可以出院了,是陈锋自己要坚持住下去。”
听到陈锋身体无恙时我忍不住松出口气,可才放下的心立刻随唐曼瑶的下一句话提了起来。
“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吗?”
唐曼瑶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向我时闪烁出几分疏离,“那天你也在场,陈锋的情绪不稳定其实不完全是因为酒精,在那之前他已经压抑了很久,酒只是放大他心里一直存在的积怨,在看见你的时候爆发了出来。”
她丝毫不掩饰话里明晃晃朝我刺来的指认,用柔美的嗓音说出最冷漠的话。我竟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头狼狈地出声。
“我能进去看他一眼吗?等他睡醒以后也可以。”
“林先生,”唐曼瑶唤出我的名字,也许是不确定该不该这样称呼我,在犹豫消散后坚定地开口,“虽然我不清楚你和陈锋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那天的事情还有他的只言片语里我已经能猜出一个大概。陈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曾经的遭遇有关,更和你有关,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他好,就不要再去破坏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了。”
我呼吸紧促,连在外人面前最基本的冷静也维持不下去,“我知道那些事情是我不好,我也只是想要进去看看陈锋,和他道歉,绝对不做其他让他情绪失控的事情。而且他早上给我发过一条消息,我想......我想他肯定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早上那条消息是我不小心发错。”
唐曼瑶打断我的话,每一句快速吐出的字音都在残忍地斩灭我最后一丝希望。
“当时陈锋在挂盐水,委托我用他的手机发消息,我不小心点错聊天框,发出去后就立马撤回了。”
我僵立在原地,从未想过纠结了一路的真相竟然如此可笑,荒唐。唐曼瑶也像是也于心不忍,垂眸望着医院反光的地砖,放缓声音:“你应该不知道,陈锋现在每天晚上只能靠药物勉强入睡。医生说他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不清楚他的神经会在哪一刻崩掉,然后再也支撑不下去。”
这句话似乎同很多年前的一道声音在我脑中逐渐重合——冰冷的医院里,机器发出平稳的滴滴声,医生在谈及陈锋时摇了摇头,道出一句‘我们尽力了’。
唐曼瑶将发丝捋至耳后,秀美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他的状况很不好,我实在没办法放任不管。虽然我曾经误会了很多事情,那段我自以为的暧昧也只是出于我的一厢情愿,但好在我发现得及时,也没有陷得太深,等陈锋的情况开始好转,我就不会再来了。”
我张开唇想要试图安慰沉入悲伤的唐曼瑶,却在沉默中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生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她很快褪去眼尾的一点红,对上我的目光。
“林先生,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埋怨你,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很担心陈锋的身体。可是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而是只要你出现在那里,就是对陈锋而言最不稳定的因素。”
她的话传入耳里,每一声都振得发疼。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他好,就不要去见他。等过一段时间,等陈锋完全好起来以后再说这些,好吗?”
唐曼瑶复杂望着我,几乎是带着些恳切说出这一番话。
掌心被指甲压陷传来一阵刺痛,却抵不上窒闷在心口的万分之一。她的话将我的所有选项堵死,我甚至开始不明白,这究竟是来自她的意思,还是陈锋的想法?
无论是哪一个答案,我都只能从喉咙里艰涩地发出一声‘好’。
我与陈锋的距离已经不再是一扇门,几步路,从他当初面对我时后退的那几步开始,一切就再也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顾鸣生说,我对陈锋的感情只是在失去他之后出于自私心理的作祟。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在医院的每一次回忆都像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悲剧。我按下电梯,整颗心都泡在密不透风的浑水里,发出沉默的悲鸣。
电梯叮的一声朝两边打开,我收拾起心情,迈开步伐走出一步路,然后停留在了原地。
护士推着轮椅上的病人第一个走出,留下空位与站在后方的男人。身边有人越过我纷攘走进电梯,我被按下暂停键,四肢沉沉垂在原处,与那头的蒋秋时在空中对望。
他穿着件浅色衬衫,扣到最上面的领口衬出一截瓷白的脖颈。身形挺拔,却比从前清瘦了几分,右手拎着印有医院标识的塑料袋,左手心被纱布包裹,只露出几根指节。
他镜片下的目光在刹那间打碎了冷静,凝滞过后才一点点拼起。
电梯门即将合上,试图截断这场无止境的对望。蒋秋时少有地没有维持住镇定,大步上前长按住电梯按钮,不顾旁人奇怪的目光,紧紧凝望着我,好像一双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