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纨是被一阵直升机螺旋桨巨大的破风声从混沌的意识中硬生生拽出来的,他掀起依旧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坐姿,视线在最初的模糊后慢慢清晰,连同着听力一起,丢失的五感也渐而归位。
混乱的嘈杂声争先恐后地涌入耳中,盥洗室椭圆形舷窗框出一方灰蒙蒙的夜色,他强打起精神,心跳再次加速。
难道是那些人去而复返?
甲板上,贺准根本等不及直升飞机停稳已经纵身跳下,一个踉跄后堪堪稳住身形,又拔腿奔向船舱,烈风追在后面鼓动着他的衣衫。
夹克中年男哎哎哎了几声,眼瞧着他的身影转瞬间消失无踪,摇摇头叹口气,跟着跳下直升机,转而跑向了顶层的总控制室。
里头只有一名船长跟他的船员在,像是让人打晕后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夹克男出现的时候俩人刚刚转醒,看向他的眼神惊惧不已。
夹克男半蹲下来,一边给他俩松绑一边问:“这船上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
二人茫然摇头。
“是谁雇的你们?”
他俩面面相觑,又是摇头。
夹克男遂放弃了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的念头,撑膝起身,对他们道:“开船吧,准备返航。”
二楼休息区的盥洗室内,唐纨提着一颗心,听着外面愈加清晰的脚步声,反剪在背后的胳膊因为麻木渐而失去知觉,紧攥着的拳头指甲抠进掌心,亦不觉疼痛。
随后赶来的救援人员同贺准一道上了二楼,兵分几路各个房间排查,其中一位冲进麻将室,看着满室狼藉,忙道:“这间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
贺准心一沉,抢在其他人前面箭步冲了进去。
盥洗室内,唐纨听清了外头人的说话声,反应过来可能是救援人员,不等他挣扎着开腔呼救,一阵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口人影一晃,他抬眸,倏然睁大了眼睛。
二楼船舱大厅,随行的医护人员将唐纨团团围住为其检查身体,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失温的身体逐渐回暖,神志也慢慢清明了些许。
他看向几步之外的贺准,规整的衬衫揉皱得不像样子,鬓发被风吹得凌乱,浑身狼狈至极也落魄至极,唯有一双幽深眼眸清亮且专注,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稍不留神眼前这个人便会消失不见。
唐纨同样凝望着那双眼睛,算上在游艇上度过的两天,他们确实好些日子没见过面,心情说不出来要如何形容,那些自寻烦恼的争吵与怨怼,言不由衷的误解与委屈,在这一刻,全然不值一提。
他看着看着,突然展颜笑了,轻声吐槽:“你好狼狈。”
贺准瞳眸震颤一瞬,再也管不了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一众医护人员不同程度的惊诧表情下,揽住后脑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喉咙哽住,纵有千言万语也沦为词穷,紧紧相贴的身体过渡着彼此的温度,让贺准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
“对不起……”他亲吻着他的发顶,手足无措又语无伦次,“对不起……”
唐纨乖顺地趴在他怀里,脸颊贴着衣料,感受到对方的臂膀收得很紧,勒得他快要喘不出气,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半晌才缓缓问道:“对不起什么?”
“所有的事,一切的一切,我都对不起你。”贺准语气里搅着浓浓的自责与懊悔:“纨纨,你现在可以骂我打我怎么样都行,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吃这种苦。”
“……我倒也没那么是非不分。”唐纨回拥住他,瓮声瓮气道:“又不是你找人绑的我,与你无关的事,我怪你做什么?”
贺准失笑一息,声音里透着无法言说的苦涩。
夹克男以手抵唇轻咳两下,唐纨悚然一惊,迅速从贺准臂膀里挣出,这时才陡然想起四周还围着一圈的人,自己倒成了别人眼中的西洋景。
“行了啊你们俩,”夹克男嘴上叼了根并未点燃的烟,瞅着俩人不客气道:“要抱回家抱,别人还等着干活呢。”
贺准怀里一空,扭头面色不虞地睨了夹克男一眼,对方浑不在意,还乐呵呵道:“祖宗,你先甭瞪我,别忘了正事还没办呢。”
医护人员继续围过来给唐纨检查身体,祖宗一词听得他愣了愣,把目光投向夹克男,又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贺准。
“他叫程亮,“贺准及时为他解惑:“是我多年的好友。”
唐纨了然,也没多问,只冲对方颔首微笑,问候一句:“程先生好。”
“别介。”程亮从嘴边取下烟,夹在指间摆了摆手道:“你叫我名字就好。”
贺准又补充道:“我在s市的时候,关于辛家的一切,都是他帮忙盯着的。”
另外俩人同时一愣,唐纨诧异得很:“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贺准定定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回道:“从此以后,我不想再瞒着你任何事。”
唐纨心头一梗,抿了下嘴,错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