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的时间, 谢澜上千年来累积的面子和里子基本上都丢干净了。
被贺清心抱住的时候,他的内心是绝望的。
尝试着挣扎了两下没能推开,又不敢用灵力, 谢澜索性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他甚至在庆幸自己的修为很高, 不会被这些弟子们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众所周知, 和臭棋篓子下棋,只会越下越臭,贺清心有一种非常神奇的能力, 是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阎王能力。
那就是无论对方是怎样高高在上的谪仙人物, 她总是有办法把对方给拉下来,让对方的各种素质包括智商都和自己处在一条水平线上,然后她就能轻而易举地战胜对方。
谢澜现在就被她完全打败了,他刚才已经听到这些人在议论他是如何没有底线地追求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在这些人的口中变成了一个满口花言巧语的老不正经。
谢澜听着都觉得那不是自己, 他甚至也知道这一切都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在造谣。
可是他身为云栖宫的宗主,难道还真能抓着这些弟子解释吗?
而且越描越黑的道理谢澜也是懂的。
解释就是掩饰, 掩饰就是事实。
他只能把这些全都默认下来,就像他在各宗门的仙长那里, 默认是他把符文令给了这个女人一样。
谢澜站在人群之中, 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亲民”过, 他脸上千年以来冰封的表情,他修行无情道上千年来,鲜少波动的心绪,现在都有点面临崩盘的趋势。
谢澜现在无比后悔,他想不通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管地元金髓兽的事情, 为什么要在婚礼的现场誓心, 他到底当时是被怎样的恶魔占据了灵台,才会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当时想的是不过百年而已, 问题不大。
现在谢澜觉得问题很大,这才第一天,他就有点想杀妻正道。
此时此刻谢澜“被迫”宠溺,实际上有一些咬牙切齿地对贺清心说:“既然吃饱了,我们就回去吧。”
“回去洞房吗?你急什么呀,还没黑天!”贺清心伸手砸了一下谢澜的肩膀,那副样子真的是让人看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众位弟子们都忍得格外辛苦,有一个人忍不住“噗”了一声。
然后场面就无法控制了。
大家全部都噗噗噗像一堆放屁机,谢澜忍无可忍拉着贺清心要钻出人群,结果贺清心不跟谢澜走,一直往后挣扎,手还扒住了桌子。
“我都说不着急洞房嘛,还没黑天!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急色呢!”
“就算是年纪大了空窗许久,那你也要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嘛,没黑天我会不好意思的!”
众人笑声越来越大,每个人都爆发了非常的尖锐而没有礼貌的笑。
主要是修仙之路漫漫无边,枯燥而乏味,他们真的是很难碰到像今天这样的状况,毕竟没有哪一个修仙的仙长会娶这样一个奇妙的女子。
得亏是没人能看到谢澜的模样,自然也就看不到他此刻额角的青筋已经根根鼓起。
一半是因为用力拉扯贺清心,一半是活活被气的。
很好,他现在又变成了一个花言巧语的、不要脸的而且还急色的老东西。
他这个修真界的仙长已经不想当了。
而且这个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谢澜一个大男人在不能动用灵力的状况之下,根本就拽不动她!
当然,拽不动是因为贺清心手脚都扒在桌子上,在不动用灵力的状况之下,谢澜也只是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又不是徒手能够举起鼎的李元霸。
“我不走,我正和他们聊得开心呢!”贺清心说,“这些仙门的小辈真的好可爱啊!”
“宗主夫人也很可爱!”人群当中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还是个青涩的男音。
顿时人群又传来了一阵轰笑声,这笑声之内其实没有多少嘲笑的成分,更多的是善意的,甚至有些是羡慕的。
但谢澜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现在鲜血淋漓,他的脸皮是彻底没了,被活活撕掉了。
他很想把这个女人扔在这里,然后自己去闭关,一千年起步的那种。
等到这个世界上这一批人全部都死绝了,他再重新出现。
只是通过短暂的几次接触,谢澜就已经非常清楚,他今天如果敢把这个女人扔在这里,明天整个修真界的传言,是谢澜绝对无法活着接受的。
因此谢澜咬着牙,拉扯着贺清心说:“你已经一天没休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我休息什么,我气都被气死了!”贺清心说,“哎呀,你放开我!等我把话说完啊。”
“刚才婚礼现场的时候,你让你的两个亲传弟子宋宗和宋礼送我回去新房。”
贺清心一跺脚,甩开了谢澜之后叉着腰,一副要请众人评理的架势。
昂头挺胸像只斗鸡一样,看着谢澜说:“结果呢,他们答应的特别好,一转头人就不见了,他们两个耍我,根本就没有将我当成他们的师娘,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背后还指不定怎么嘲笑我,这件事情你管不管?!”
“你今天要是不管的话,今天晚上的洞房你就别想了!”
谢澜低头看着地面,他主要是想找个地缝现在就钻进去算了。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遇到这种事情,当初拜师的时候他的师尊跟他说,他命中注定有一个死劫。
当初谢澜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他摆平不了的事情,死劫又如何呢?就算是天雷加身,他什么时候怕过!
但是他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死劫”了。
他此刻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这件事他不管,这个女人一定会把场面弄到难以收拾,可这件事情如果他管的话……好像他就是为了晚上能顺利洞房。
谢澜修行无情道这么多年,剥离了无数个分.身,就是为了抽离自己对万物滋生的情感,但是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般,他人活着,却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老到连气都要喘不动了。
而后在一众弟子们开始站在贺清心的角度议论纷纷,都觉得宋宗和宋礼过分的时候,谢澜开口对着他身后不远处的谢轩然说:“去将宋宗和宋礼带过来!”
各宗的弟子听到谢澜这么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具体的内容倒没有多么难听,都是在夸赞他对夫人的宠溺。
宠溺。
呵。
贺清心听到谢澜松口,将叉在腰间的手放下,跑到谢澜的身边抓住谢澜的手晃了晃,用一种她自认为声音很小,实际听在修真者的耳朵里面如同雷鸣一样的声音说道:“我就知道你疼我,肯定不会让什么猫儿狗儿的把我欺负了,你真好……”
谢澜现在一点都不好。
没有一点好的地方。
他想原地把这个女人给拍死。
但也只是抬起了手,慢慢地按在了她的脑袋上,五指加重了一些力道,心里默念着——闭嘴吧闭嘴吧闭嘴吧闭嘴吧!
天道为什么现在不劈个雷下来,把这个女人给收走呢。
但是谢澜这个想把人头盖骨掀起来的举动,因为不敢用力,看在一众人的眼中就好像他在宠溺地摸自己新婚小妻子的脑袋。
顿时人群当中有几个还憧憬着爱情的修士,眼睛里面都要冒星星了。
贺清心贴着谢澜站着,一点也不在乎谢澜手上的那点力度,全把她当成按摩。
她当然知道现在谢澜一定想杀她,但那又怎么样?
她又不是要让谢澜爱她,只要谢澜“宠”她就行了。
她身怀地元金髓兽,那可是活着的金灵脉,所有宗门全部都想分一杯羹呢,谢澜现在敢动她一根毫毛就会变成整个修真界的公敌。
因此贺清心将自己的小脑瓜贴在了谢澜的胳膊上,一脸依恋地说:“等会儿夫君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没一会儿宋宗和宋礼确实被带过来了。
谢轩然一路上也不说是什么事儿,只是对他们两个横眉冷对,用眼神在半路就把他们凌迟了一遍。
这两个孽障,好好的你说你们惹她干什么!
宋宗和宋礼两个人抵达现场的时候,议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他们两个快变成整个修真界宗门里面的败类了。
贺清心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弱势者,跟众人控诉了一下这两个人傲慢的行为,再加上她的身份因为起点低,被所有宗门的低阶修士共情了,人言的力量就是这么可怕。
宋宗和宋礼从半空当中一落下,心里顿时震惊了一下,全部都对着站在人群之中的谢澜恭敬行礼。
他们两个对谢澜是非常非常敬重的,入门也有很多年了,一直替谢澜处理门中事宜,堪称谢澜的左膀右臂。
而现在的局面就是……谢澜被贺清心给逼着要自断臂膀。
“夫君你说句话呀!”两个人到场之后贺清心反倒是不说两个人的不是了,站在谢澜的身后捅他腰子。
“你说话呀!”
谢澜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这两个孽徒道:“跪下!”
两个人不明所以,但也感觉到了局势不对,立刻全部都跪地躬身。
谢澜侧头问贺清心,这一次是传音入密,他问贺清心:“这样可以了吗?”
这样当然不可以。
正所谓杀鸡儆猴。
这么多人看着呢,这么轻易就放过这两个人,以后她这个云栖宫宗主的夫人威仪何在!
因此贺清心冷哼了一声,上前了两步,叉着腰绕着两人走了一圈,把趾高气昂和狐假虎威都写在脸上。
“你们两个为什么没有按我说的去做?现在怎么样,还不是要乖乖地给我跪下!哼!”
这本来是非常让人厌恶的行为。
但是因为贺清心她心底里并没有什么恶劣的想法,这些修士们全部都能够感知到恶意,而他们在贺清心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恶意。
所以贺清心就有点像穿着大人衣服的那个小孩,跋扈当中透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凶狠。
好好发挥了一下自己恶毒女配的这个威力,对着谢澜说:“他们对我不敬,对宗主夫人不敬,就是对宗主蔑视,侧面说明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师尊!”
“他们看不起我,而我与你是夫妻,你这么喜欢我,他们还看不起我就说明他们从心底里看不起你!”
贺清心振振有词,快把所有人都给绕进去了。
宋宗和宋礼现在终于慌了,原来宗主真的会为这个夫人出头……那为什么还会把她关进距离禁地那么近的封灵宫?
而且进入了封灵宫的人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两个人倒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是出身仙门,从小到大都眼高于顶,灵根精纯,也是门中翘楚。
看不上贺清心这个外来杂宗,靠着美色迷惑宗主一步登天的女修,实属太过寻常。
人性如此。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风光霁月之辈?人生魂带三尸污秽,连月亮都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呢。
“师尊,徒儿们并非是忽视宗主夫人的话,我们只是按照宗主夫人说的去寻找那些东西了……”
宋宗发现事情有点严重,还想狡辩一番,他刚才其实是和宋礼同自家仙族来的侍从们说话去了,确实没有把贺清心的话当回事。
“你们两个还想狡辩!”贺清心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一手叉腰说,“我的眼睛就是尺,你们两个明显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不过要一条小船,要几个帮我收拾东西的仙童,要我贴身带着的婢女尽快回到我的身边,怎么就让你们一去不返了?”
“我让你们去找罗长,让他把我的婢女给我送到宫殿之中,你们找他了吗?”
贺清心朝着人群当中的一个人一指,“罗长就在那里,你们现在就跟他对峙一下!”
两个人的表情彻底变了,宋礼比他的哥哥识时务一些,立刻认错道:“宗主夫人恕罪,是我兄弟二人见到家中来人,实在思念母亲,所以才先去找侍从们说话,想要给母亲带一些话。”
宋礼说:“耽搁了一些时间让宗主夫人久等,实在是我兄弟二人的错。”
宋礼对着谢澜说:“还请师尊责罚!”
贺清心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在场的众人自然也是没人相信的。
但是人家的理由充足,而且人家是急着跟母亲传话,贺清心如果再争辩下去就显得她不近人情。
但是这也难不住贺清心,她总是能从一些刁钻的角度发现问题。
“既然你是让我等急了,或者是让我误会,你说了这么一大堆的理由,却竟然不是跟我解释的?而是要向你们的师尊请罪?”
贺清心说:“难道他有权利处置你们,而我这个宗主夫人就没有吗?!”
“你还不是从心底里就没有看得起我,觉得是我高攀,觉得我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对吧?”
贺清心这么一说,场中的人顿时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一时间看着兄弟两个人的眼神更复杂了。
甚至还有人悄悄地议论起来他们的出身是哪一个仙宗。
宋礼神情一变,动了动嘴唇还想再争辩却无从争辩。
谢澜伸手扶了一下额头,觉得自己的头好晕,胸也有点闷。
他一直对自己的两个徒儿还挺满意的,但是今天他才发现他们两个竟然如此蠢笨。
不过宋宗和宋礼反应过来之后就纷纷跟贺清心请罪了。
但是已经晚了,用贺清心的话来说就是:伤过的心就像玻璃碎片。
最后谢澜不得不开口说:“夫人以为,他们要如何处置?”
谢澜是真的不想再争辩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找一个海域化为本体远离修真界。
宋宗和宋礼听到谢澜竟然这么说,心里全部都非常害怕。
这个女人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事情闹到这么大,而且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如果真的让她处理他们兄弟二人,还能有好吗?
可是他们两个想要为自己求情,却不敢再开口去乞求谢澜,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们再去求谢澜的话,岂不是又变成看不起宗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