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亭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看着叶子神色中一向隐藏地颇深的少年意气此时显露出来,他心道:“少年终究还是少年。”
“山上的歌女究竟是什么来头?”宋亭看了一会儿,将话头拉回正题。
叶子闻言,方才明目张胆的少年意气淡了几分,他稍微转过头去,又捡了根稻草在手中撮捻。
“我在老乞丐那里听过,传闻几百年前那场疫病就是从一个乐坊里传出来的,疫病在全城蔓延之时,乐坊里的歌女已经死了一半了,山上的女鬼也许就是乐坊的歌女所化。”
宋亭双眼一眯,这少年比他想象的要大胆,常人对鬼神之类的东西都敬而远之,甚至谈之色变,而眼前的少年毫无怯意,语调波澜不惊。
叶子似乎感觉到了身旁人的心思,他直直地看向宋亭,耸耸肩道:“若是你也在这荒山野岭里住上几年,这些神啊鬼啊的东西你也能见怪不怪。”
宋亭收回打量的眼神,微微垂首,突然发觉颈间爬上来一阵阵酸痛之意,又或许是方才说了许多话的原因,嗓子也有些发痒发紧,他下意识用手去触碰颈间,却突然被一把拽住手腕。
柳知故同宋亭靠地很近,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宋亭不安分的手,他沉声道:“别碰,伤口还没好。”
宋亭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脖颈曾落入歌女之手,那蔻珠一般的指甲曾深入他颈间的血肉,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被拖出乐坊时,他身上的白衫被颈间的鲜血染红,此刻却干净如斯,想来应是师尊在他昏睡之时替他整理干净了。
思及此,宋亭眼神一动,手指微微颤动,他抬眼去看师尊,不出意料地在师尊的颈间也发现了同样的血痕,伤口应是被简单处理过,血迹已然干涸,只是猩红的血肉露在外面,将其余完好的皮肤衬地惨白,宋亭看着,瞧着,心中像是被刀狠狠划了一道。
乐坊中他受伤时,师尊想必也伤地不轻,猛地回忆起那冰冷的指甲镶入血肉时尖锐的刺痛和入骨的寒凉,宋亭打了个寒噤。
师尊便是在如此痛苦的情况下将他从歌女手中夺过来的,原本模糊记忆此时被打开了闸口,师尊抱着他时颤抖的手,还有被分不清是谁的鲜血模糊了的视线,那些被他抛之脑后的记忆在此情此景中突然闯入,宋亭的心口豁然涌出酸涩。
他这样想着,眼底竟然有些发酸,他眨眨眼,将那阵酸涩压下去,却不知眼尾依然殷红,他开口,语调不自觉就软了下来,带着轻微的鼻音。
“师尊,我那时是不是给你拖后腿了?”
他当时脑子一乱想出的主意现在想来竟然还是如此可笑,他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法子其实毫无用处。不该这样的,为什么他只是想试着离开师尊的庇护都办不到?
宋亭垂眸,眼中的酸涩竟然隐有卷土重来之兆,柳知故的手抚上宋亭的软发,轻笑道:“不,你帮了大忙了。”
叶子看着这两人若无旁人的卿卿我我,表情变幻莫测,宋亭背对着他丝毫未察觉,柳知故一手揽过宋亭那颗鬓发微乱的头,眼神忽然扫了过来。
柳知故变脸比变天还快,面对宋亭时一副柔地千年冰山都要融化的样子,可只要他的眼神一离开宋亭,周身的气场瞬间变样。叶子浑身一震,即使看不见柳知故白绫后的那双眼睛,他也能感觉到那打过来、不甚友善的眼神,叶子瞬间收敛表情灰溜溜地爬回了自己的狗窝。
待宋亭和叶子睡熟后,柳知故坐在早已熄灭的火堆前算了下日子,歌女所说的三月初十不远了,就在三日后。
他记得鹿梦城中有个庙宇,名为桃花庵,是城中百姓为纪念桃花仙人所建。
寂寥的破庙中传来轻微的动静,柳知故回头,看见宋亭在熟睡中翻了个身,柳知故嘴角都变柔了,他将自己身上那件紫衫往宋亭身上拉了拉,心里想着,明日得去一趟桃花庵。
桃花庵一年四季都供奉着一位神仙,那就是百年前飞升的桃花仙人。但要说这桃花庵究竟是谁所建,却无人知晓,城中人只知不知哪一天这桃花庵就坐落于此了。百年来桃花庵的香火不断,甚至一度吸引了不少文人骚客前来游玩吟诗。
三月初十在即,桃花庵里的香火便更加旺盛,宋亭走在街上,与那桃花庵还隔着一段距离,可周身竟然已经飘着一股香火的味道。
烧香的味道有静心怡神的奇效,宋亭一路走来,沾了一身的香火。
桃花庵前有一段长阶,阶边两两相隔不远就有一两个小贩在卖线香,走进大门,一棵火红的大树蓦地闯入视线。定睛细看,宋亭这才看清那棵直指青天的大树上绑着飘动的红绸带,那原是棵祈愿树。
香火缭绕,烟雾散尽后宋亭在祈愿树下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