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推开门时王阿婆正用本地话骂得起劲。
侬杂小赤佬!
工装男回嘴:别以为我外地来的就听不懂,你这是在骂我?!
季鸣锐道:这没你说话的份,你还好意思说话,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件事情的性质非常恶劣?你怎么能偷邻居家祖传下来的木雕?你知不知道那木头调解员季鸣锐出于想安抚好受害者的心情,数落男人几句,说到这里又转向阿婆:那木头什么材质?
季鸣锐心说应该还是有点价值的,能拿来唬唬人。
邻居王阿婆急忙道:是在山里自己砍的木材,唉哟,已经传了三代了。
季鸣锐:
咳听见没有,传了三代的木头,季鸣锐用手指敲敲桌面,这个价值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你到底藏哪儿了?!
几人还在为了木雕争论不休,只有中途走到一边去给王阿婆接水的女警发现刚才进来的那个朋友,自顾自地在角落沙发里睡觉,人影侧躺在沙发里,长腿蜷着。
由于角度受限,她没看到人长什么样,只注意男人垂下来的半截手腕。
这么吵也亏他睡得着。
一件极其简单的纠纷,一个木雕,季鸣锐使上了这些年在警校学校到的各种审讯手段,奈何对面那位工装男人油盐不进,不知道为什么死撑着不肯还:都说了,我刚才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放外头了,扔啦具体扔在哪我也不清楚,你们去垃圾桶里翻翻没准还能找到。我都扔了你让我怎么给你。大不了我赔点钱就是了,你这木头块,能让我赔几个钱。
季鸣锐在心里骂了句娘。
指针过十一点。
窗外雨还在下。
工装男人见自己占了上风,眼珠子转了转:还有别的事没有,既然都聊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一时间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一道声音打破平静:雨连着下了两天。
众人闻声看去,看到池青边说话边从沙发里坐起来,由于头顶就是白炽灯,他抬手半遮住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出门买完东西,鞋上却一点淤泥都没沾。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找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
他刚才其实没怎么睡着,办公室太吵,半梦半醒间把这起邻里纠纷详情听得差不多了。
工装男人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脚。
他根本没出门。
所有人脑海里惊雷般地齐齐蹦出这句话。
季鸣锐怔了怔,道:没出门,这么说东西就在他家。
池青起身,看起来还像是没睡醒,半眯着眼,给人一种等得不耐烦的感觉。
他伸手隔空指指证物袋:我能看看吗。
所有人立即注意到他手上的黑色手套手机是触屏手机,由于要滑动翻查,池青拿起手机之前慢条斯理地脱掉了右手手套,露出一只似乎常年不见阳光,可以称得上是惨白的手。指节纤长,肤色白得似乎能看见蛰伏在底下的淡青色血管。
那只手拿手机的时间不超过十秒,很快便将手机放下。
引人注意的不光是那只手,除了季鸣锐常年对着池青那张脸已经见怪不怪以外,其他人很难消化这张脸带来的视觉冲击力。
离池青很近的女警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直愣愣盯着人看了许久,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脸。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但略显颓废的脸,可能是因为额前的头发过长,也可能是他的肤色实在太白了,但他的唇却红得像沾过血。男人五官虽漂亮,只是神情厌厌的,身上有种靡艳的颓气。
池青似乎是很习惯这种注视,只扔下一句:与其问他把东西藏哪儿了,不如把他儿子叫来问问。
季鸣锐懵了:儿子?
怎么扯上儿子了。
这又关儿子什么事?
等等,他怎么知道他有个儿子?
然而提到儿子之后男人却激动起来,跟刚才的胡搅蛮缠的激动不同,这回眼珠瞪大,蹭地站起来,作势要去抢手机:你们审我就审我,提我儿子干什么!
季鸣锐眉头一挑,发觉不对劲:你老实坐下!
我儿子跟这事没关系!
工装男在抢东西时,情急之下碰到了池青还没完全放下的手。
就在相触的一瞬间,池青耳边多了一层声音,这层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膜、略带失真地传进他耳朵里,就像是两个工装男同时在他耳边说话,然而失真的那句话却和他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儿子偷的东西,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小康,他会被身边邻居、同学议论
手机到底还是没让他抢走,季鸣锐一把夺过手机,按照池青刚才打开过的程序重新翻开起来。
浏览器上,近一个月的网页搜索上显示的都是某部少儿动画片的名字。通讯记录里,这半年没几通电话记录,完全没有工作联系和生活的痕迹。至于相册,没多少照片,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旧照,新照片很少,最新的一张拍摄时间倒正好是今天,黑白色的一抹什么东西晃过去,糊得很,像是误拍。
这部换下来的旧手机,男人显然已经没有再使用了。
那么是谁在用它?
一般情况,人会怎么处理换下来的旧手机?季鸣锐看似是问话,实则自己给了答案,会给家里其他人使用,如果家里有孩子的多数人留会给孩子玩。你是想自己把东西还给老人家,还是我们亲自去找你儿子问问?
男人低下头,知道事情是彻底兜不住了。
季鸣锐正继续追问详细细节,边上女警指指玻璃门:你朋友出去了。
季鸣锐只看了一眼:他去洗手了。
女警:啊?
季鸣锐对池青那些古怪的臭毛病如数家珍,边低头在纸上记录案情边说:他,死洁癖,被人碰一下能洗三遍手,没看到刚才从进门就一直戴着手套吗。
这洁癖这么严重?
岂止是严重,季鸣锐放下笔,用笔尖指指垃圾桶,我跟他高中认识那会儿,我想帮他倒垃圾,不小心碰到他手,他直接把垃圾桶扣我头上了。朋友差点没做成,洁癖就是这么恐怖。
你跟他这么熟了,现在不会还这样吧。女警觉得这怪癖还挺有意思,笑道。
季鸣锐:这问题我也问过他,他说作为对朋友的尊重,他会忍三秒钟,忍不住再扣。
他也上的警校吗?现在在哪里任职?
女警问出了一句刚才全场人都想问的话。
没有,他念的电影学院,八竿子打不着,季鸣锐知道他们惊讶的点在哪儿,虽然很可惜,不过我这哥们确实没有投身警察行业是不是觉得他特厉害,简直跟有读心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