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寒行礼告退后,汤寅独自回房歇息。
这一夜他睡得极其不安稳,只因萧恕那张阴测难辩,诡谲狷狂的俊脸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句意味不明,叫他听之即颤的「爱卿」,更是害得他噩梦连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玉弦前来伺候汤寅洗漱更衣,结果进屋正瞧见汤寅盘腿坐在床上发呆,脸色惨白如纸,眼圈黑青,表情半死不活的,一副即将不久人世,寿终正寝的模样。
玉弦当即被吓了一大跳:呀!老爷,您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汤寅眼神游离,突然裹紧被子喃喃自语道:我没事,咱们得赶快出京,越快越好!
行李细软都是一早就收拾好的,汤寅着急要出城,连早膳都没顾得上吃。乌寒将马车套好后,一行人立刻启程准备出发。
临出发前玉弦还在同玉鸾喋喋不休:当今皇上也太可怕了,把咱们大人都给吓病了呢。
玉鸾一听这话不吉利,立刻呸了两声,捏她耳朵警告:咱家大人身子骨好着呢,小丫头别乱说话!
玉弦委屈地撇撇嘴,不敢在多话了。
咯吱咯吱
马车颠簸匀速地前行着,可还没走出多远,要命的拦路虎就又来了。
乌寒只得将马车停下,禀报道:大人,这次不是羽皇卫,是宫里的太监。
汤寅听罢略微松了口气,从马车上跳下来,看清来得人是萧恕身旁贴身伺候着的太监总管九安时,刚松的那口气又被迫提了起来。
见过汤大人。九安手里提着一个红木食盒,规矩地行礼后笑道:皇上今儿个一早尝了御膳房新做的糕点,觉得口感不错。得知汤大人要离京,便将剩下的糕点都赏给您了,让杂家亲自送来,全当给您送行。
汤寅闻言心中大骇,僵笑着谢恩后,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食盒,暗想此送行非彼送行,怕是要掩人耳目地送他上路吧?!
九安瞧出汤寅是被吓着了,掩面一笑道:陛下说了,要汤大人当着杂家的面领赏。汤大人可快些吃,杂家好回宫里交差。
这话像是一道催命符,汤寅却不得不照做。抗旨是死,被糕点毒死也是死,大概后者还能死的体面点。
乌寒瞧出汤寅神情不对,试图上前阻拦:大人
退下。汤寅深知自己无路可退,便打开食盒捏起一块乳白色的糕点来,表情好似要生吞剧毒那般视死如归。
他张开嘴,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好甜!!
汤寅噎了一下,胆战心惊地吃完,抬头朝九安看去。
九安眼神似笑非笑,青瓷盘子里还剩下五块糕点,示意他继续吃。
汤寅难以置信,倘若萧恕真是下毒想要毒死他的话,一块足矣,不用吃这么多吧?
但眼下看这太监的意思,萧恕是想让他全吃了。
难道这真的就只是个赏赐而已?
汤寅心中一时千思百绪,但嘴上不敢停。将糕点囫囵个儿的往嘴里塞,两颊略带粉晕,鼓起腮帮拼命咀嚼着,速度如同护食的土拨鼠那般。
九安翘着兰花指,妖冶的丹凤眼不断地在汤寅和乌寒,这主仆二人的身上循环扫过,细腔拿调道:汤大人,你可真是个秒人呐。既领完了赏,杂家便告辞了。
九安行礼离开,回銮的路上似是想通了什么,唇角渐渐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呕
汤寅吃得太急,糕点又过于甜腻。马车颠簸前行驶出城外后,他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受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下马车,蹲到树边吐了个死去活来。
大人,您没事吧?乌寒帮他拍背顺气,递水壶过去:要不要休息一会在赶路?
汤寅摇了摇头,强忍不适道:不行,我们得尽快抵达平镇。
一天不离京城远远的,他就一天不能心安。
此去路途遥远,汤寅除了不得已要出恭之外,几乎没下过马车。
他精神不济,整个人病病殃殃的,打从入宫见到萧恕的那天起,他就一副「受惊过度」的状态,弄得乌寒等人都跟着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五日后,一场春雨濛濛倾至。天气转暖,汤寅等人此行几经辗转,终于平安抵达了泸州境内。
乌寒找了家食宿不错的客栈,打算休整一日后在启程赶往平镇。
汤寅喝了碗热羊汤,望着阴雨绵绵的窗外唉声叹气,这一朝被贬,不知何时还能再有机会回京。
天香楼令人垂涎三尺的红烧肘子,登云阁清冽怡人的春茶美味佳肴,千金难换,怕是他再无机会享受了。
汤寅正忧伤感怀着,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某人的算计掌控之中。
皇宫,御书房。
萧恕躺在软榻之上闭目养神,高大欣长的身躯微微前躬紧绷着。
可见即使是一头沉睡的狮子,也依旧充满着警觉性,危险气息十足,令人遥遥止步,望而生畏。
汤寅可是到泸州了?萧恕声线慵懒,像是随口一问。
九安侍候在一旁,恭敬地答:回陛下,汤大人已经到了。
萧恕嗯了一声,突然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了一个「平」字。
他在未登基前,将朝中一应官员的家世品貌都做过些详查,想着未雨绸缪,待登基后再则可用之人肃清朝政。
汤寅自然也在其中。他原来虽只是个五品小官,但却是先皇在位,安北王未谋朝篡位前,实打实高中过状元,被先皇多次佳赞的人才。
只可惜后来朝廷动荡,汤寅不善攀附结党,才沦落未五品小官,壮志难酬。
萧恕此番贬他,也意在试探。平南候割据一方仗势欺人,在平镇多次作恶犯下命案,泸州刺史不敢得罪权贵便放任不管。派汤寅前去,不知这蹚浑水他能否搅得动。
陛下,您难不成是想
九安是何等聪明心细之人,瞧见萧恕在纸上写得字时他便立刻明白了。
这平南候赵昌吉曾多次送礼向安北王投诚,如今改朝换代,萧恕是个记仇,眼底不揉沙子的人,又岂能容他。
萧恕抿唇一笑,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汤寅那楚楚动人的身姿,惊得小鹿乱撞似的水眸,笔尖猛地一停:那日让你送去的糕点,他吃了吗?
回陛下,吃了。
萧恕浓眉微挑,隐约沾上几分欣喜之色:都吃了吗?
九安笑道:是,都吃了。
萧恕侧耳动了动,似乎再等后话。但左等右等,什么都没等到。
都吃了,这就没了?
然后呢?!
萧恕面露不悦,挥掉手中的笔,斤斤计较:既然都吃了,那他为什么不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