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小乙第一次进内廷,千秋殿坐落在凄冷的寒冬中,像一头傲然雄伟的巨兽,静等众人朝拜。
她不太记得自己怎么上了阶梯,怎么进入大殿,怎么叩拜行礼。
她盯着冰冷的地面,闻到一股透彻胸腔的苍茫气味,好像置身千丈高峰,明明没有风,却冷得刺骨。
满朝文武站立左右,她听到有人说:“姜侍卫,抬起头来。”
永祥帝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不快不慢,语调不冷不热,空旷而悠远。
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离永祥帝并不算很远。
她的第一感觉,是肖宗镜所言无差,永祥帝的确美极了。他的美与常人不同,甚至让人生不出感叹的俗念。他像一方精致的玉像,立于金殿之上。久居高位,使他习惯于俯视的仪态,而常年吃斋念佛,又在这种仪态上增加了几分肃穆。他的尊容区别于殿下群臣,也区别于茫茫世人,他与所有人之间的距离,都是咫尺天涯。
姜小乙的第二感觉,是永祥帝看起来有些眼熟。她心想,是像谢小王爷吗?论面相,他们确有几分相似,但他们气韵完全相反。谢瑾终日冷着一张脸,可他内心是火热的。而永祥帝的脸上虽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实则却像这千秋殿一样,没有半点温度。
很快,她想清楚他像谁了。
是佛像。
许多名山古刹里的佛像都是这样的神情,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却感觉不到丝毫凡尘的快乐,最多只是一种寂灭的喜悦。
他身旁有一个体态微胖的老太监,躬身伺候,想来便是刘行淞了。
“姜侍卫,你可认得此人?”永祥帝问道。
姜小乙视线一转,看到旁边放着一具尸体,是灵人教那名长老妇人。她死状凄惨,身体僵直,手还向上伸着,五指成爪,满身干涸的血迹。尸体旁跪着一人,正是戴王山,他似乎刚向永祥帝陈述了些什么,等待求证。
在他前面,站着肖宗镜,旁边是诸多大臣。
姜小乙:“回禀陛下,她是灵人教的长老。”
永祥帝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姜小乙:“自杀而亡。”
“为何自杀?”
“因受灵人教教主蒙骗,神志不清,冲动自尽。”
“戴王山,你说呢?”
戴王山叩拜永祥帝,道:“陛下,这妇人确是冲动行事,才遭此横祸。她误解了肖大人,护主心切,才落得如此下场。”
姜小乙听他言论,只觉得又对又错,难以揣摩。
肖宗镜道:“陛下,此教派蛊惑人心,骗取钱财,危言耸听控制民众心神,不得不防。”
静了许久,永祥帝道:“朕听说,此事出在田百福家,他人呢?”
兵部尚书黄广垚站了出来,道:“回禀陛下,田百福病了。臣已派人去看过,他病得很重,无法下床。”他偷偷看了一眼肖宗镜,又道:“听他妻子说,是被吓得心胆俱裂了……”
永祥帝转向肖宗镜和戴王山。
“你们那晚到底做了什么,竟有如此震慑?又是冲动自尽,又是心胆俱裂。”
不等他们回答,一人从朝臣队列中站了出来。
“陛下!”
此人声如洪钟,气势熏灼,姜小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个半百老者,着武官朝服,容貌周正,身材魁梧,壮气吞牛,锐不可当。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血气,并不是江湖客身上那种飘渺的杀意,而是更为磅礴的,驰骋疆场,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
“肖宗镜所行有差!”他赫然道。
肖宗镜转身,这老者与他怒目而视。
“在邪祟萌芽之前,就该连根拔起以绝后患!你既然已经发现贼人老巢,竟没直接斩了他们,婆婆妈妈,岂不误事!”
永祥帝道:“杨将军。”
姜小乙心中一愣,杨将军?难道这位就是被民间成为大黎军神的大将军杨亥?
姜小乙久闻杨亥大名,不过自她进宫以来,杨亥一直在外征战,这次刚刚从抚州剿匪归来,她还是第一次见面。
“还有你!”杨亥瞪向戴王山。“你们密狱平日里鬼鬼祟祟做什么老夫管不着,但这蛀虫已经扎到皇城根下了,你还蓄意包庇,究竟是何居心!”
“将军请息怒。”戴王山忙道,“将军误会了,下官绝无包庇之意,只是那日在田百福家里还有百十名普通百姓,都像这妇人一样随时准备为教主殉命,下官也是怕出事。”
“畏首畏尾!”杨亥厉声道,“这些人受妖言蛊惑,心早就不在正道上了,死也就死了!”
“这……”戴王山为难道,“杨将军,这好歹也是上百条人命,而且多是老弱妇孺,他们又没杀人放火,又没作奸犯科,如果仅仅因为念几句咒子就送了性命,下官实在于心不忍。下官认为,应先查明那教主是否真是邪祟妖人,再做处理也不晚,也更能使百姓认同。相信肖大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及时收手,免出更大的岔子。”
杨亥怒道:“他们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做事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戴王山:“恕下官直言,他们只是露了个头便要被将军斩草除根,话都不能说一句,换做是下官,也会躲起来。”
“你——!”
戴王山的头埋得更低了。
“当然,将军也是防患于未然,下官万分理解。其实下官与将军实乃一条心,这教主已被下官控制,正在严查,若真有丝毫不敬之心,下官定将他碎尸万段,以警世人!”
永祥帝又问姜小乙。
“姜侍卫,当晚情况是否如戴王山所说?”
姜小乙跪在地上,谨慎道:“陛下,当晚此教秘密集会,向民众散播流言蜚语,侍卫营本欲将其教主诛杀当场,可惜被密狱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