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界限
痉挛的脚趾在温暖手掌的包裹下慢慢恢复镇定。
林月盈花了五分钟才将抽筋的脚从酸痛中拯救,尚留有一丝余韵,耳侧那种恍若浪潮拍打浅滩礁石的耳鸣缓缓平息,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着意凝神听。
隔壁静悄悄,没有丝毫声音。
秦既明睡得应当很沉。
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放开手,不再揉自己那可怜的脚趾,又休息一阵,才快速地整理睡前的柔软的小床。
直到林月盈满意地重新坠入梦乡前,她都没有听到隔壁的动静。只在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沉闷的、属于秦既明的叹息。
林月盈相信那一定是幻听。
墙的隔音效果再差,也不至于连叹息声都原原本本地传送过来。
一定是她因对方那句问话而心虚导致的错觉而已。
纾解后的睡眠香甜,林月盈一夜好梦到清晨,早早轻手轻脚出门,没有惊醒尚在睡眠中的秦既明。
虾饺和肠粉端上桌,又点了烧卖、凤爪和白灼菜心,林月盈今日胃口不错,就连江宝珠也对她侧目:“昨晚上没吃饱?”
林月盈总不好讲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只说:“哪里,昨天和红红去打了网球,消耗量大。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有点雾蒙蒙的头晕。”
江宝珠妈妈是广东人,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肤,江宝珠都完美遗传到了。曾有选角导演向江宝珠抛出橄榄枝。但江宝珠长辈决意不会让她进娱乐圈,再加上对演戏毫无兴趣,她也委婉拒绝。
江宝珠目前在读建筑类专业,她不爱运动,和林月盈是不同的性格。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好友打网球时静静捧一本书,边读边等好友打完球后一起去吃饭。
江宝珠仔细看她:“我看你不止运动量过大,晨起头晕?可能是湿气太重,今晚我让家中莲姨煲汤送你。”
“不要不要不要,”林月盈连连摆手,“今晚我还想让秦既明炖老鸭汤呢,他做得可好喝了。”
江宝珠慢条斯理地夹菜心吃:“你情哥哥回家了?”
“是秦,”林月盈纠正,“不过我感觉他似乎不太高兴。”
江宝珠想了想:“你上次不是说他去上海出差吗?可能那边湿热,他湿气重,没关系,改天我让家中莲姨煲汤送过去。”
林月盈逗她:“中午我们还约了宋一量一块儿吃饭,听说宋一量近期湿气重,你要不要也煲汤送一送他啊?”
江宝珠放下筷子,优雅地用纸巾擦唇角,抬手,作势要打她,林月盈笑着,双手托腮:“等会儿中午一起吃饭嘛,我一个女孩子,害怕怕。”
江宝珠说:“你害怕什么?”
“……前几天秦既明不在家,我出去玩得太过火了嘛,”林月盈说,“你和我一块儿去,有你和宋一量在,秦既明肯定不会教育我。”
江宝珠不以为意:“你秦哥哥为了你,三十多了连女朋友也不找,哪里舍得教育你。”
“首先,秦既明还没有三十,严格来讲,离他三十岁生日还差一年零两个月单十二天,”林月盈纠正江宝珠,“其次,他不是为了我,只是醉心工作的工作狂。”
江宝珠提醒:“他当初拒绝我大伯和堂姐时,可不是用’醉心工作’这个理由。”
林月盈叹气,皱鼻子:“那是拿我当幌子呢,我亲爱的小珠珠。你都不知道,他小时候打我打得有多狠。”
林月盈讲得都是实情。
爷爷病故,林月盈刚到秦爷爷家中时,才六岁。
那时候秦既明已经开始读高中了,秦家父母关系不好,他也长住在大院里。总共三个卧室,秦爷爷一个,林月盈一个,秦既明一个。
那时候林月盈夜里害怕,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卧室窗外是棵巨大的国槐树,风吹来,枝叶落在窗子上,鬼气森森的吓人,纵使是国槐,可学习写字,也是“木鬼”两个字。小时候的林月盈哪里懂什么唯物唯心,她只知道自己胆小畏惧,晚上不敢一个人睡,拖着被子瑟瑟发抖。
秦爷爷年纪大了,牙齿早就换了一副,戴假牙,嗓门也亮。小时候的林月盈,害怕他摘掉牙齿后瘪瘪的嘴巴和骂人时候的模样,思前想后,感觉隔壁房间的秦既明哥哥长得好看身上也香香。踌躇片刻,林月盈抹着泪花拖着小枕头爬上秦既明的床,蹭蹭蹭地钻进他被子里,眼泪糊了秦既明一身,抽抽噎噎地说要和哥哥一起睡。
秦既明那时候就有洁癖,差点跳起,高中生又逢青春期,脾气不好,立刻冷着脸拎着她,卷起被子丢回她房间。
后半夜,被风声吓醒的林月盈又在他床上长成一团,瑟瑟发抖,一碰就哭。
秦既明彻底没了主意,秦爷爷发下话,又同情她爷爷过世,不得已,才让林月盈继续这样挨着他睡。一睡,就是两年。
两年后,终于成功分了床,秦既明也念了大学,不再天天回家。
但在那两年里,纵使睡在一块儿,秦既明对林月盈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哥哥。他有洁癖,可不像保姆那样好说话,晚上一定要林月盈洗干净再往他床上爬,不许在卧室吃东西,不能在卧室喝有颜色饮料,不能……
种种不能,林月盈渐渐地也养成和他一致的习惯,不过性格可不像秦既明,她还是那样爱笑,外向。
林月盈天生反骨,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是最最不好管教的那个孩子。她七岁那年,忽然消失一下午,秦既明和秦爷爷找她快找疯了,担心她被对家绑架,又担心她被人拐走,甚至违背程序和原则调动了不少监控,到了傍晚才终于找到她,秦爷爷急得血压飙升,差点昏厥,躺在床上吊点滴吸氧,秦既明单独去见被警察送来的林月盈,压着火气问她去了哪里。
偏偏林月盈不讲,恼得秦既明在警局里打了她屁股一巴掌。小孩子也有自尊,哇地一声哭出声。
秦既明那时候刚读高二,性格尚有易怒的一面在,外加爷爷住院,一巴掌虽然收了劲儿,也是不知轻重,林月盈哭了好久,眼睛都肿成核桃。到了晚上,林月盈泪涟涟地去医院见秦爷爷,眼睛还是肿的——原来是秦爷爷生日快到了,她之前打碎了秦爷爷最爱的一个紫砂壶盖,这次偷偷跑出去,是到处找能搭配那个紫砂壶的盖子。
打碎紫砂壶是她和秦爷爷之间的秘密,因那壶是秦既明送给秦爷爷的,她不敢讲,害怕秦既明骂她。
配对的紫砂壶壶盖自然顺利买了回来,严丝合缝地和秦既明送爷爷的那个紫砂壶盖在一起。晚上,家里请的保姆心疼地给林月盈红肿的屁股擦药按摩,秦既明就沉默地在门外徘徊。
等林月盈穿好裙子、保姆走了之后,他才进来,端了林月盈最爱喝的小吊梨汤,轻声问她痛不痛。
林月盈啪嗒啪嗒掉着泪,一边小声说好痛好痛要痛死了最讨厌秦既明了,一边又委屈巴巴地喝他带来的汤饮。
这也是秦既明唯一一次动手。
江宝珠说得也是事实。
秦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秦既明也已经开始工作,那时候他不同家中其他兄弟,一心扑在智能机械的研究上。这种非一般子弟的气质吸引了江宝珠的父亲和大伯,他们很中意秦既明不乱玩的性格,也欣赏他的正派,看好他的前程,属意将江宝珠的表姐江咏珊介绍给他,想要让两个年轻人多接触接触。
那时秦既明还未满二十六,刚刚研究生毕业,江咏珊大学毕业,准备于秦既明的母校继续深造,算起来,还是他直系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