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苏沉鱼怎么也没想到,在她心里从来都没沉迷于美色之中的皇上,竟然有一天会向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身为天子,却想通过旁人见到另外一名女子,除了他想将这女子纳进宫里,苏沉鱼想不到此事还能有什么其他解释。
难道,皇上之前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为宫里的女人没对他的胃口?
这个想法只在脑中轻轻一晃,便被苏沉鱼赶出了脑海里,毕竟,她自己也是那“宫里的女人”其中一员。
正因为赵天南从前表现出来的不喜女色,才让苏沉鱼这时更加愤怒。
皇上在说出这句话时,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这个皇后的脸面?
叫自己这个正宫皇后将人召到坤宁宫里来供皇上相看,若是有一天那位素未谋面的凤家大姑娘真的成了后宫中的一员,这满后宫的嫔妃会如何看待她这个皇后?
专为皇上拉皮条的皇后?
只要一想到也许有一天,自己会被旁人冠以这样肮脏的字眼,苏皇后便气得有些浑身发抖。
因为生气,苏皇后一时之间便有些口不择言,不仅生硬的拒绝了赵天南的要求,心气不顺之下还继续道:“不知那位凤家大姑娘到底长了怎样的花容月貌,居然惹得皇上特意为她向臣妾提出这样的要求?皇上若是觉得后宫的嫔妃太少,臣妾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正好咱们大武朝立国之后还没有大肆选秀过,皇上只要开了这个口,自然会有颜色更好更年轻的女子进到宫里来,又何必出臣妾提出这样的要求?”
到底还是记得面前之人不仅是自己的夫君,还是这大武朝江山的主人,即使是心中羞怒交加,苏皇后说话之间仍多有收敛。
只不过,苏皇后自以为的收敛之下的言语,听在赵天南耳中却显得尤其的刺耳。
他是这天下的主人,别说他只是想见一见那位凤家大姑娘好验证心里的想法,并无其他的心思,就算他真的是有意想要将人收进宫里,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苏沉鱼难道不应该笑着将人送到他身边来吗?
什么时候,他这个天子,居然还要受一个依靠着他生存的女人的指责?
赵天南面上一冷,二十几年帝王生涯培养出来的威严便由此散发出来,直骇得苏皇后心中一颤,即使仍不觉得自己说得有错,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来。
“看来朕这些年是太过放纵你了,你说对吗,皇后?”
赵天南一双眼平静无波地看向苏皇后,虽然口中称着“皇后”,但听其语气,却明显透露着一种“你这个皇后都只是因为我存在,只要我一句话,你这个皇后随时都能变得一无所有”的意思。
苏沉鱼虽然因这二十几年都未受过磨难而仍存着些天真,但到底不是真的没有眼色,赵天南只透出这么点意味,便足以叫她领会他话中的意思了。
面上猛地一白,苏沉鱼心中焦急之下,有心想要向赵天南开口解释些什么,偏偏又无从说起,双唇张张合合了许久,却仍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赵天南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便有了诸如废后之类的想法,虽然他从来都只是将被冠以皇后之名的苏沉鱼当作是一个任他摆放的玩偶,但毕竟这二十几年来,这个玩偶还算是听话。
只不过,看皇后今天的表现,他认为确实有必要敲打皇后一番。
双眼微微眯起,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抿,赵天南道:“这么多年来,朕一直以为,皇后该是个端庄贤惠的大度之人,不然何以能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你觉得呢?”
话里的称呼虽然只有一个“皇后”和一个“你”,表露出的意思却显然不简单,明显有若是苏沉鱼做不到端庄贤惠大度,便随时能换一个比她做得更好之人的意思。
赵天南表达得如此明白,苏沉鱼自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是平常,苏沉鱼也许就先解释一番,然后向赵天南低头认错了,可偏偏她今天先是对赵天南的到来有了太多的期盼,如此反差之下,接受能力自然便较平常低了几分。
因此,赵天南话中隐含着的威胁之意并未能让苏沉鱼服软,反而激得她心头怒火更甚之前。
“皇上心里的皇后自然是端庄贤惠大气无双的,臣妾也有那自知之明,就算是拍马也及不上分毫。”苏皇后的背突然挺得笔直,便仿如即将进行的是一场战争一般,“只是皇上大概忘了,您心里的那位皇后早就已经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任是再怎么凤华无双的女子,她如今也只是个死人!”
说到后来,苏皇后胸脯急剧的起伏,明显情绪十分激动。
这些话憋在苏皇后心里已经二十几年了,如今一口气全部说出来,哪怕明知道这些话会惹怒赵天南,她仍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苏皇后没猜错,她的这番话确实惹怒了赵天南。
这么多年来,因为赵天南的不能与外人道的忌讳,满京城都再无人敢提及寒素其人,当年那般耀眼的女子,在这些年里竟如销声匿迹一般,甚至都有些让人怀疑那些年是不是真的出现过这样一名女子。
那个名为寒素的女子自然是真实存在过的。
只是,如今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了而已。
这些年来,皇后从来没胆及过寒素这个人,赵天南一度以为苏皇后根本就不知道当初有过这样一个人,毕竟苏家当年本就只是最底层的小吏之家而已,无法接触到大武朝上层的他们不知道寒素其人自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没想到,原来不是苏皇后不知道,而是她将一切都压在了心底。
装作不知道一个人二十几年,那个人还是上了大武朝皇家玉牒的元后,赵天南这时候想想,也不由对苏皇后有些侧目。
这么多年她都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过端倪,别的不说,至少这伪装的本事,苏皇后是一点也不差的。
不过,诧异归诧异,该有的愤怒赵天南却是一点也没少。
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听旁人提起寒素,如今苏沉鱼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这让赵天南有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愤怒。
猛然起身,赵天南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沉鱼,冷冷地道,“看来朕是真的小瞧了你,这么多年来倒真是叫你装得辛苦了。”
话说开之前,苏皇后还有些担心赵天南的反应,但到了此刻,她心里的那些惧怕与担忧却仿佛都烟消云散般再不存在,她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二十几年来第一次直视她当作是天的赵天南。
“皇上这样说来,臣妾是不是该多谢皇上的体谅?”苏沉鱼冷笑一声,“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寒素这个名字,但一个人存在过,又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更何况还是那样一个辗压世间绝大多数男人的女子,臣妾会知道她,似乎也是不足为奇的事吧。”
苏沉鱼这样说着的同时,眼中便带了些讽刺。
当年寒素之死引起的轰动对亲生的大武朝来说不下于一场超级地震,而寒素的死因也一直没能得到任何人的证实,以致外界因此而众说纷纭。
苏沉鱼并不太懂什么国家大事朝野之争,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有着最为敏锐的直觉,寒素之死必然与眼前受利最大的赵天南有关。
连寒素那样的女子都能死于赵天南的手段之下,想到这一点,苏沉鱼心里便骤然轻松了许多,比起寒素来,她如今的现状也算不得太差吧?
再说赵天南。
即使正处于盛怒之中,赵天南仍因苏沉鱼那句“辗压世间绝大多数男人”而皱眉。
明明她说的是事实,但听在赵天南耳里,却怎么都觉得刺耳。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便是苏沉鱼口中那被辗压的男人?
这个想法令赵天南心里更为愤怒。
大武朝这大好的江山,是他亲手打下来的,为此,那十几年里他不知道多少次与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
可为何,世人都会以为,一个女子的功劳大过于他?
最令赵天南无法忍受的,其实也就是这一点。
他无法接受,在世人的眼中,他还及不上一个女人。
即使,那个女人将会是与他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即使,他对这个女人,其实也是既敬且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