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看着父兄那一脸为了家族不得不如此选择的表情,冷声道:“这是我的孩子,该如何处置自然也由我说了算,父亲和哥哥们若是一定要不顾我的性命做些什么,那凤止歌威胁的事,也就只能由你们亲自去完成了。”
说这话的同时,周语然心中不无悲哀。
不久之前,她是多么为凤止歌的威胁感觉痛恨与耻辱,可这才过了多久,她竟然便要靠着这威胁来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或者说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听周语然如此一说,周家父子齐齐一愣,他们这才想到,若是来自于凤止歌的威胁不先解决掉,只怕他们的结果会比周语然有孕的消息泄漏出去更来得惨。
一个只是嫁出去的女儿不守妇道败坏皇上宠臣的家风,另一个却是周家人无视君臣之别对太子不利,塾轻塾重,自然不用考虑。
想明白这个,周家父子面上表情又是一变,明显对周语然又热络了许多。
周语然面上虽然不显,却暗暗握紧了拳头,对父兄都生出几分戒备之心来。
关于周语然腹中孩子的去留问题,到这里便算是有了定论,周泰让那嬷嬷再写了一张方子,又威逼利诱的警告了嬷嬷一番,这才将之遣了下去。
踏出院门时,那嬷嬷脚上几乎一软,心头更是一阵狂跳,她本以为,她今天根本就走不出这个院子了。
事实上,若不是想着周语然这件事之后可能还会用到她,周家父子也确实想过让她永远走不出这个院子。
周语然在承恩公府歇到下午,才动身回安国公府。
比起去的时候,她的马车上多出了几大包保胎用的药。
凤止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还不无惊讶,在她想来,周语然可不是什么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她应该作出对她此时的境况有益的选择才对,却不曾想她居然会想留住这个孩子。
是真的对梁有才有了如此深刻的感情,还是突然之间觉醒了母性光辉,或者说是她这次回承恩公府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这个问题凤止歌并没有深想。
不管周语然是因为什么原因留下这个孩子,只要她将她吩咐的事做好,并且不要将这个孩子的存在与安国公府扯上任何关系,那就行了。
至于周语然和梁有才之间的后续,凤止歌没有任何的兴趣。
在自身安危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承恩公府和周语然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周语然从承恩公府回来之后没两天,京城就开始有了关于周语然的传言。
不管是市井之中的贬夫走卒,还是深宅大院中的贵妇人,都在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安国公夫人周语然竟然传出要与安国公和离这种话来。
每个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仿佛是亲耳听到这话从周语然口中说出来的一般。
这样的流言传了好几天,当事人周语然才在某个场合公然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周语然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否认这则传言,反而态度十分鲜明的肯定了传言为真,她确实有意与安国公萧立和离。
不仅如此,周语然还难得的向外人哭诉了自己这十几年来过得是如何空虚寂寞。
这番表态无疑是在所有人心里都掀起了一番滔天巨浪。
在这个年代,女子与夫君和离的不是没有,却也是极少的,而和离的原因五花八门,却从没有哪个女人像周语然这般,是因为耐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才主动要求和离。
周语然的所为,在这个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年代里,无疑便被所有人都打上了个不知廉耻的标签。
也不是没有与周语然交好的夫人们上门相劝,对于女人来说,近四十的年纪可已经不年轻了,就算安国公府里确实冷清了些,但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想必再坚持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任她们怎么说,周语然都是一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坚决样子,这些自觉好意的夫人们也只能摇头叹息着离去。
这件事也就这样越闹越大。
首先是京城那些谨守礼教的贵夫人们,认为周语然因这个理由要与安国公和离本就有不妥之处,还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有可能会给那些年轻的世家媳或闺中千金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写了联名书送到皇后那里,一致请求皇后责罚于周语然。
另一方面,周语然这样的举动明显也触动到了那些守了一辈子礼教的朝中大人们,以礼部尚书于大人为首的一批朝中清贵,也纷纷递了折子进宫,参承恩公一个教女不严。
外命妇以及朝中大臣因为一个女人而如此大动干戈,在大武朝立朝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安国公府紧闭了几天的大门再一次打开,却是安国公世子萧靖北策马进了宫。
萧靖北在这个时候进宫,所有人都想到了他的去意。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宫,萧靖北见到赵天南之后什么也没说,只静静跪于御案之下。
赵天南那时候正因成堆的参奏承恩公府的折子而皱眉不已,见萧靖北如此,心头难免有了几分淡淡的愧意。
当初周语然确实是在太后的懿旨嫁入安国公府的,但这天下可是姓赵而非姓周,若没有他的首肯,这桩婚事又怎么可能成?
当时正是安国公府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安国公萧立被赵天南视作左膀右臂,自然也引来无数人的拥护。
赵天南本就是个疑心极重之人,哪怕他其实很肯定萧立是绝对忠于他的,但在太后递上这个可以更好的掌控安国公府的把柄时,只略作思忖,他便点头应了周语然与萧立之间的这桩婚事。
周语然当时在京城的名气可着实不低,萧立自然不可能没听过,他当时心中自是不愿的,可是在得到赵天南的示意之后,一向忠心耿耿的他仍默认了这桩婚事。
再加上后来导致萧立昏睡这十几年的那件事,赵天南对这位向自己尽忠了那么多年的臣子一家难得的心生愧意,也是难免之事。
看着萧靖北就如当初的萧立一般沉默着跪于下首,赵天南心中一缓,抬手让萧靖北平身,然后微微叹息着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太后当初考虑欠妥,你放心吧,这件事朕一定会给安国公府一个交代的。”
萧靖北这才站起身,“微臣谢皇上体谅。”
赵天南看着身形健壮的年轻男子哪怕立于下首,仍让坐在龙椅之上因年岁而隐现佝偻的他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这脸。
这个发现让赵天南下意识的有些不悦,他心中一动,想起最近朝中不少折子都参萧靖北最近一段时间行事太过严苛,甚至还有造成冤假错案的嫌疑,便开口问道:“爱卿掌管北镇抚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
萧靖北微愣,不明白赵天南怎么会突然之间将话题转到这里,他正准备回答,却蓦地想到那次凤止歌的提醒,原本到嘴边的话便是一转,“回皇上,微臣并无不习惯之处,只是微臣自进入北镇抚司之后,查处了不少贪官污吏,这样的人无疑是大武朝的蛀虫,皇上当初打下这大好江山是经历了那么多年的血与火,微臣断不能容忍皇上与父辈打下的江山被这些蛀虫如此败坏,所以微臣誓将这些朝廷的蛀虫灭杀干净!”
这番话萧靖北说得杀气腾腾。
赵天南听完之后心下了然,同时也为自己方才的多疑而失笑不已。
萧靖北果然不愧是萧立的儿子,这父子俩不仅性格相像,便连这股子为国为君尽忠的坚决也都如出一辙。
想到萧立,赵天南就有片刻的失神。
若不是当初被萧立阴差阳错的发现了关于那件事的秘密,他也不会用那样的法子来对待这个最忠诚于他的臣子,若是没有那件事,萧立这些年不知道能为他减少多少烦忧……
好半晌之后,赵天南才将这些思绪敛下。
遣退萧靖北之后,他抚着龙椅上雕着的金龙那栩栩如生的麟片,心中蓦地升起一种与英雄迟暮类似的悲情来。
自从上次因寒素尸骨一事接连两次吐血之后,他就能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较之以往大有不如,最近更总是莫名的觉得心惊肉跳,传了太医吃了不少安神的药却都无效。
莫非,他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