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就像是应试作文,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谁都可以写好,不需要天分、灵感,成少春在纽约实习的时候就已经进行过这样的学习,所以他的成品有模有样,格式也经过静心打磨,他确实可以直插直用。
曲琮的摘要,写得还算不错,字数过多了点,读起来也不太通顺,不过考虑到她要在一天内自学,这份成果是可以让人满意的。和她想得一样,这个小女孩算得上聪明,只是过分娇生惯养,一团稚气,可能很难在这个行业适应得好。
事实上,元黛对曲琮的前景并不乐观,只是她不会说出来而已,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电话。“张秘,我明早可能不会准时进办公室,你负责通知曲律师,让她进润信那个组吧。有什么不会的,你多教一下她。”
以曲琮的学历,她进华锦就是罕见奇观,现在还得到元黛的特殊关照,正常人都会好奇,但张秘一年能赚这么多钱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从来不问太多。“好的,元律,不过——”
连这样的‘不过’都很少发生,元黛说,“怎么了?”
“一般新律师进所都有师父带的,但是之前何律师辞职了之后,您说润信的情况比较复杂,就没有指派高年级律师,现在润信组里都是年轻人——”
“噢。”元黛想起来了,润信的案子的确没有复杂在案情上,案子本身简单,博弈都在案件之外,她咬了下嘴唇,想到原本自己打算休假一周,和男友去附近海岛共度两人世界,但现在这块时间空了出来,便很快下了决定,“也对,那这个案子就划在我这里好了。”
“那这样的话——”
“嗯,既然是这个样子,那就由我来做她的导师吧。”
第5章 外勤
曲琮的职场路确实不是太顺,在华锦入职一周,和曲妈妈的关系已经濒临破裂,曲家的气氛紧张到极点,今天一早她又和妈妈口角——当然,在曲家永远不存在母女恶言相向的事情,但曲妈妈居然没送她上班,这已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早上好。”
“来了啊,今天把早饭带来吃?”
“是啊,今天坐地铁,觉得快一点。”
“还以为你们家司机放假呢。”
华锦所在的大中心大厦至少两三千人办公,每天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按说很难留意到同事是怎么进出办公楼的,曲琮也是听到这句话,才知道原来同事们慧眼如炬,连这样的小小细节都没放过。她不禁好奇华锦同事间到底存在几个微信私群,这其中又八卦了多少她的事情。
这么想不是自我中心,她学历不够,别人多说几句也很正常,曲琮笑笑说,“哪有司机开家用轿车的,那是我妈妈,她前几天顺路送我。”
这是事务所,不是菜市场,八卦也有分寸,同事笑笑放过她,“快吃吧,被老板看到你在工位上吃东西不太好。”
事务所纸质资料多,而且不是每一份都可以随便重打,有明确严格的内务要求,在工位上吃东西可能会引来昆虫,所以也在被禁之列——这条禁令不算严格,加班上头的时候谁还会特意跑去茶水间吃东西?不过现在是大白天,同事的提醒算是挺暖心的,曲琮先打开电脑,把包放到工位上又拿出一本无所谓的资料摊开,营造出自己已经到了的氛围,这才站起来说,“嗯嗯,我先去倒杯水。”
说着就顺便把星巴克纸袋拎过去——这都是吃过亏的,她前几天来了去洗手间,没开电脑,回来老板已经到了,这就是在老板之后进办公室,在华锦这大概是比在老板之前走也就次了一等的大罪。元律师没说她,不过同组成员那几个中年级律师的表情也够受的了。
至于说现在是去‘倒水’而不是去吃早饭,也都有小心机在里面,老板问起来,“咦,电脑开了怎么不见人”,如果她说了‘吃早饭’,同事顺理成章可以转述过去,倒水会更保险些。曲琮目前还没吃过这种亏,不过她毕竟不笨,还是很懂得举一反三、未雨绸缪的,小心一些不会出大过。
在茶水间三口两口,把可颂夹火腿配着热茶塞下去,纸袋折好塞到可回收桶里,她拍拍手端着一杯热茶走出来,和同事眼神一撞,两人彼此一笑,“老板来了没啊?”
“还没呢,今天可能不会很早进来了。”
扯上几句,同事转头瞄向电脑,开始翻看文档,今日上午份的闲聊就到此结束了,曲琮打开oa——老板倒是还没来,但她的活早就被分发好了,今天要写大概两份摘要,还真不算太多。
终究还是没能加入韵并购案的小组,曲琮现在跟的是一间制药企业润信的案子,润信正准备购买一项制药专利,华锦负责进行法律风险审查,当然后续还会出具法律意见书和交易合同,这种算是较为常规的案子,并没有人专案负责,她的同事手上都有三四个案子正在跟进,曲琮还在适应期,正摸索着自学写摘要,她最大的烦恼不是无法胜任工作,元律师说得很对,非诉律师——至少是她这个层级的非诉律师,工作并不是太难,所谓的摘要其实说白了,就是把一份或者几份合同看一遍,总结出上面需要的点,比如说现在正在做制药企业的案子,上级律师可能会希望看到别的制药专利诉讼案件中常见的侵权认定标准,而曲琮就要从案例库里检索到足够的案例,写出总结给老板参考。
对她来说,她只是写一份摘要初稿而已,之后还会有中年级律师审核,所以压力并不会太大,可以参照范文来做,有什么拿不准的点就去看看案例和判决书,曲琮也有心把工作做得精细些,她上半天都在看案卷,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张秘又叫她过去,“你昨天发的摘要我看了,格式还是不对,你看,这一行的行间距是错的,明显窄了,下一次你最好自己调整,如果不会的话可以问刘秘。”
律所工作有个一般人不太了解的点,是曲琮在学校里没学到的,那就是对排版整洁非常的讲究,标点、字号、字体、大小写、版式,都容不得一丝错误,当然论文也有相应的撰写格式,女孩子也喜欢把文档做得漂亮,她还以为自己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的,但入职以来发的三四份文档依然还是被挑出不少毛病,万幸张秘性格不错,曲琮虽然被教育,但不至于玻璃心破碎哭着走出办公室。现在更渐渐习惯一份文档内容不变,格式改上四五遍的日常。
“噢,又被张秘抓来骂了。”
这次过来,不知是否倒霉,还迎头撞上元律师,她刚进办公室,司机帮她把包拎进去——元律师今天又换了个包,这一次是鳄鱼皮铂金,颜色沉稳,但依然被气质点燃出酷劲儿。
元律师自己站住脚和曲琮聊天,用很了解的语气问,“又是格式出问题了?”
听说有名的律师脾气都不会太好,因为常年从事对抗性行业,总是不自觉在挑衅对面——心眼也多,也听说有名的女强人脾气都不会太好,特别是中年女上司,是职场最不好处理的物种。不过元律师完全破坏这样的印象,曲琮入职一周,对她只有越来越崇拜,她知道老板没生气,新人律师犯这种小错是可以被原谅的,只要不一犯再犯就好了,所以大着胆子抱怨说,“我不太明白,这一毫米真的这么重要吗?客户甚至看不到这份文档。”
“你这份摘要是不怎么重要,但习惯很重要。”元律师说,她如曲琮所料,很愿意也很享受指点机灵后辈的感觉——曲琮猜元律师会喜欢这样,因为她妈妈就很好为人师。“非诉律师的作用,就是最大程度地帮助客户掌握自己在法律世界所处的位置,有没有风险,有多少风险,这两句话可以说是我们工作的主要内容,我们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也掌控住所有可能——所以我们工作中的一切,包括文书格式也要好好的掌控,毕竟,非诉可不像是诉讼,律师和客户面见的时间并不多,你的文档就是你的第二张脸。”
曲琮点头受教,又赶忙说,“我现在格式已经很好了——张秘,差不多也没毛病了吧,是不是?”
她硕士刚毕业,在律所算是新嫩,做祈求状还是挺可爱的,即使一样是‘中年女强人’的张秘也不禁笑着说,“学得是还算快的。”
说着,和元律师相视一笑,元律师点点曲琮,“挺机灵的。”
司机帮她倒了杯茶出来,元律师谈兴不减,接过茶杯问道,“来律所一周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和想象得很不一样?”
“还挺好的。”曲琮赶紧说,“因为本来没有想象,所以感觉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地方。”
“不觉得压力大吗?”元律师问。
“还好。”
元律师就笑了,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元律师就是那种虽然处处都显示出大律师的靠谱,让你知道她极为严谨又很有能力,但又在这些之外让你充分感受到她的有趣的人,曲琮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用风情是不合适的,只能说很有魅力。
“那就说明我们的新兵教育是失败的。”用有趣的态度说出来,这种话让人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感受不到压力的话,那你就还没有真正融入。”
“是——是吗?”曲琮吓了一跳,但她已经知道元律师不喜欢大惊小怪动不动涨红脸道歉的傻白甜,脸皮厚能开玩笑的风格更吃香,“也可能是因为我学得够快,够聪明就感受不到压力啊。”
元律师果然被逗乐了,她又点点曲琮,“行,有自信是好事。”
但很快又正经了点,“不过,能进华锦的有谁不聪明?并不是聪明就没有压力——入职一周,你没交到多少朋友吧?”
曲琮不得不承认,她还没能打入同事社交圈,一般来说,总会有比较友善的老鸟来带你吃吃午饭、认认路什么的,要么就是同期同事来往频繁,但华锦的企业文化似乎就是比较冷漠的那种,她同组的前辈都忙,经常吃饭是叫外卖在茶水间解决的,成少春倒是和那个组混熟了,经常同进同出,坐在她旁边的几个偶尔会寒暄几句,但都是今早吃早饭那种类型的暗战,曲琮并不是没感受到在华锦工作的压力,在这里你似乎不能默认大家都友善,气氛紧绷才是常态。
她没有反驳,元律师就继续往下说,“这一周你都只加班一个小时,最晚七点就下班,走得比我还早——其实,如果能干完活,我倒是不在乎,但是你很聪明,小曲,你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的——做非诉,一定要会打点关系,客户关系,同事关系,都是关系,明白我的意思吗?”
曲琮想要辩白说,她也情愿每天都加班到十点,就算只是看案例库也完全没问题,只是她怎么把家里的压力说出口?她望着元律师精致又年轻的面孔,忽然也很想问,她每天都八九点下班,客户关系和同事关系大概都处得好,那么,家庭关系呢——还有时间处理家庭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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