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琮眼睛一红,但她不是那种感性的性格,不至于就此哭出来,咳嗽了两声说,“还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个人对这样的交流都有些生疏——很多家庭,母亲负责提供温情,父亲难得展现关怀的时候,双方都会感到陌生,但在曲琮的家庭里,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提供过这样的情感慰藉,所以母女间也充满了试探的感觉,曲琮想到之前回家骂了父亲一顿——现在回忆起来也就是不到一个月以前的事,感觉上仿佛过了一年多了,这一个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太刺激了。
也许是曲爸爸和妻子做了沟通,这一次,曲妈妈的态度出人意料的柔软,她竟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嗯,妈妈相信你。”
记忆里,这大概是母亲第一次对她表示信赖,甚至是第一次对她的自主行为表示肯定,曲琮捂住嘴缓了一会,鼻音很重,“嗯,谢谢妈妈。”
她们家不是那种亲亲抱抱的家庭氛围,今天的交流已嫌肉麻,两人都没有继续往下说——道歉是没有必要的,也超越了曲妈妈的心理底线,有些事双方明白就好,不必明说,这是中式家庭特有的含蓄。
挂了电话,曲琮闭上眼把头靠在墙上,缓了一会才恢复过来,她没有天真到以为家庭问题全部解决,温暖的家成为她永远的后盾。曲琮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和解,依旧让她很意外,看起来,人生未必只有黑天鹅事件,偶尔也会有一些仿佛中彩票一般从天而降的惊喜。
但这也是她不断努力才得来的,她很快警醒——如果她完全听从母亲安排,大概现在已经坐在家里和喻家人谈三金了,如果到了结婚以后,纪荭慢慢操纵了喻星远,到那时候,她们小家庭又该如何?又将如何?
此时的懈怠,到将来就全化为绝望——只能指望命运的侥幸,是一种很绝望的体验。曲琮还不愿承认自己的渺小,她的斗志重新坚挺起来——本来还以为和母亲通话是一场硬仗,没想到反而给她充了点电,她可以去和元黛讲讲喻星远的事了。
应该少不得要被揶揄几句吧,她算是坍台了,之前还在暗中同情元黛,男友背着她搞事情,元黛一点也不知情,结果她这里更丢人,李铮起码还有搞事情的能力和勇气,喻星远连实情都不知道,只听说一句暗示就吓得跳走了,这样的男人岂不是一辈子都只能指望命运的侥幸。
不过,元黛是怎么知道喻星远那边的事情的……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看老板了?情绪总是在走极端,之前过分崇拜,之后看到了元黛的弱点,又开始过分轻视,实际上人性谁没有弱点,大概纪荭也是有弱点的,只是曲琮还没有掌握。她还远远没有摸透这个顶头上司,这三个女王时不时依旧给她高深莫测的感觉。
由于喻星远的事,今早曲琮在家办公,她准备干完手里的活就启程去办公室,但这个早上注定繁忙,曲琮还在订正文档呢,林天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小曲,数据跑出来了。”他的声音细细小小的,“确实是真的,分子通道有问题,可能会结合另一个重要受体……算了,说那么多你也听不懂,总之,药的确有问题,但是我不明白。”
林天宇只知道格乐素可能有问题,上市后被发现,因为巨额销售量,公司可能想要极力掩盖这个事实,并不知道更深一层的内情,所以此时很困惑,“但我不明白……这个问题他们在做基础研究甚至是二期临床的时候就该发现才对啊,我想想,那时候关于沙坦类药物的应用已经很成熟了,一些共识已经……”
他还在絮絮叨叨,蹦着曲琮根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但曲琮无法用全副心思来应对,就是这么巧,纪荭也在同时给她发信息。
你在打电话吗?接不通。
“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格乐素从最开始就是骗局,而且格兰德完全知情……”
打完电话联系我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小曲,我没法相信这是真的……”
纪荭在林天宇的絮叨间隙道出所有小虾米最害怕的话: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第80章 茶叙
“荭姐,你找我?”
纪荭召见,事可大可小,曲琮和元黛打了个招呼,直接从家里去了格兰德办公室,秘书依旧热情,给她倒杯鲜奶咖啡,曲琮细查纪荭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信息,想想也是,跑了个喻星远纪荭没必要慌张,更有可能她没打算今天就摊牌,只是叫曲琮来服侍她一会儿,顺便探探口风。
“是啊,元黛又出差去了,现在她越来越不牢靠,”纪荭有些漫不经心地抱怨,“你来做一下进度汇报吧,还有点东西是元黛叫我在美国买的,你带回去给她。”
就知道是来听进度的,曲琮心里有数,格兰德手里的案子太多了,收购这种事一般不喜欢在法务环节耽搁太久,追求迅速响应,每个项目组都在催,而纪荭则要把总体进度把握在手心。这种事一般都是元黛来做,也是大律师工作的主要内容,规划统筹,催员工干活,终审把关,如果出了疏漏也由他们背锅。
以曲琮的职位,按常理她不可能知道同事的进度,但机会就是这样突然且不讲道理,如果她能答得上来,那就说明她不但野心勃勃,而且准备得周全,大客户自然会多给机会,尤其纪荭之前可还暗示过由她来取代元黛,有了这样的胡萝卜在前,她要不拼命去做功课才不合理。她回答得很快而且很周全,“目前我们手里一共有两个在推进的a级项目,6个阶段不同的b级项目,在上次汇报之后我们一共生产了9000个左右的计费工时,出了300多份正式文书,律所内部流通的备忘录就不记录在内了……”
计费工时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生产的,每个计费工时律师都要登记自己的工作内容,只有在项目上产出才能算工时,律师一年能产出2000个计费工时就是用命在做了,从华锦的人数计算,9000多个计费工时说明她们组都在严重加班,一天至少工作12小时,曲琮喜欢用数字说话,告诉客户律所的确有在做事,这样也能缓解客户的猜疑态度,有时一些项目的确泥泞难行,前置功课没有做完很难出具意见书,尤其是收购项目,双方素不相识,一份合同可能会带来数以千万计的经济损失,律所要有专业性,能抵抗住业务部门的催促,把该看的都看完再写文书。
纪荭默不作声地听她的汇报,时不时翻翻手里的文件,她点头说,“差不多,肯定有人在催,但没有我的话不要理他们。”
这又牵涉到业务和法务的权力博弈,以纪荭的性格,和法务有关的一切她肯定需求最高话语权,但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外部律师当然尽可能不得罪客户的任何一个高层。曲琮笑着说,“我会转告元律的。”
“你现在越来越老练了。”纪荭点了她一下,显示出自己已看穿曲琮的推托之意,不过没有继续追究,反而带了一丝欣赏,“好事,律师就是要坏,越坏,往上爬的速度越快。”
自从上次从c省出差回来,两人没有再见过面,纪荭平时隔一段时间也会见她一面谈谈天,今天的碰面看来也是这个调调,曲琮知道她已知道喻星远辞职的事,元黛告诉她的,不过纪荭没有提起,而是问着她这个月的工资,“提升之后,你的基本工资是多少?这个月生产这么多计费工时,应该奖金也很多吧。”
“我们所不是这样算的,不过收入是还好。”曲琮说,“够我买几个奢牌包了——但现在又没有去逛街的时间了。”
纪荭被逗笑了,“等你做到我们这个层级就差不多了——不过,你有点让我失望,小曲,我感觉你在失去锐气。”
说实在的,曲琮这一阵子,爱情、工作、家庭就没有没出问题的,这些事并不是有节奏此起彼伏的发生,几乎是同时乱糟糟地响在一起,让她拙于应付,她不禁流露出货真价实的疑惑,“什么?如果我让你有这样的感觉,那一定是我加班加傻了。”
“那你就要多掂量一会儿了——你到底适不适合做这一行,当律师的精力一定要好,现在就累傻了,以后你来亲自带项目的时候压力会更大。”纪荭摇头,点破自己的意思,“我一直在等你主动靠拢,但你追求进步的意思好像慢慢地消磨在工作里了。”
这……曲琮差点就忘了,纪荭栽培她,是想让她取代元黛,她靠买衣服求提升也就是一个来月以前的事——职是升了,可她这是忙得全忘了,纪荭这个挖井人,现在是要来收水费了?
水费倒未必现在要收,但喻星远离职,她自然希望多听几句好话,从曲琮这里索取一些安全感,确保事态仍受控。曲琮把恍然大悟表露得有几分夸张,也的确真诚,她拍拍大腿,“我的,我的。我真忘了,感觉升职以来全在加班——元律有点针对我的味道,脏活累活都给我做,真累得要崩溃了。”
996对律师来说的确是一种福报——忙季的律师有时候一天能生产16、17个计费工时,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至少要在律所呆18小时以上,朱律师因为离家近跳去天成是很有力的理由,不然他这几个月基本是没法回家了。曲琮如果被针对的话,很可能长期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这样的工作量当然没功夫想七想八,纪荭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唇角流露一丝笑意,“她自然会这么做——我也不是背后说好姐妹坏话,如果换做你是她,对于可能形成威胁的年轻女孩,你也会这样做。”
曲琮适时地说,“那我也要有机会成为她这样的人。”
她边说边想:纪荭不怕她野心太大,只怕曲琮和喻星远一样,碰一下就跑,曲琮说的是她喜欢听的话,现在想想,她为曲琮规划的路已很清晰,再培养一段时间,用金钱和虚荣喂养,等曲琮的胃口越来越大,欲望越来越强,良心也被狗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顺势用格乐素把她绑上船,分掉她给元黛的蛋糕。这样看,为了让元黛还有一口剩的吃,纪荭可能会做主把格兰德的总代理给华锦。
果然,这句话让纪荭觉得很中听。在她而言,格乐素应该不是唯一要擦的屁股,她一样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忙着她的各个项目,眼下应该是常规维护
‘曲琮项目’的时间,而喻星远的辞职,让她提高了此次维护的级别。
“别急。”她说,示意曲琮给她加茶,曲琮不期然想起第一次过来这里见纪荭,纪荭殷勤地把茶水倒在她的壶里。“你还要学几年,受点气也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
曲琮就像是每一个浑身装满了机关,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小律师一样抬起眉毛,她承认,她有点在学成少春。
她的期待是矜持的,但又不那么受控制,从眉头跑出一点儿,滋养着纪荭的权力感,纪荭欲言又止,吊足了曲琮胃口,但曲琮还按捺着不露出猴急的样子——表演只有这样才真实,这里是办公室,不是高中校园,没人会玩‘告诉我吧求求你了’的游戏,虽然本质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纪总,茶要冷了。”曲琮又给纪荭倒了一点茶,推过去细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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