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几个孩子觉得无趣,端木缡嘟着小嘴咕哝道:“下这么大雨,岂不是不能放烟火了?”
大年三十,少了烟花爆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响应,蜂拥到厅堂门口嘀咕着“这雨什么时候停”、“这雨不会是要下过夜吧”云云的话。
孩子们的嘀咕声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贺氏的心口爬似的,让她惶惶不安,心落不到实处。
端木绯眼角瞥了心神不宁的贺氏一眼,自顾自地吃着消食的陈皮腌酸梅,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溢满口腔,把她的眼睛都酸眯了起来。
“说来,京中已经十几年没响过冬雷了。”一旁的端木宪捋着胡须,蹙眉道,“天有异象,恐有不吉。”
端木宪欲言又止,心里想起一句古语:天冬雷,地必震。
万一真的地龙翻身,那可是会动摇江山社稷的大不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氏闻言不由朝端木宪看去,瞳孔猛缩。
是啊,十几年没响过冬雷,偏偏就在今晚……贺氏心中忐忑,下意识地用力,几乎捏碎了手里的紫檀木佛珠,心道:难道那旨赐婚真的是天命,自己存着毁了这桩指婚之心,逆天命而行,这才引得天公震怒?
见贺氏的神色不对,端木朝再次提议道:“母亲,您今晚不如早点歇息吧,别守夜了。明早您还要进宫朝贺呢。”
贺氏魂不守舍,怔了怔才反应了过来。
她站起身来,随口叮嘱了几句,让他们也别熬得太晚了,跟着她就在游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
外面大雨倾盆,沿着屋檐泼了下来,密集如一道道水帘。
“滋啦啦!”
贺氏才刚跨出高高的门槛,就见天上又是一道闪电近乎竖直地劈了下来,四周刹那间一亮,那闪电似远犹近,仿佛是朝她劈来似的,惊得贺氏脚下一个趔趄,幸好游嬷嬷稳稳地搀着她,才不至于失态。
贺氏抬头看了看那狂风骤雨的夜空,身形僵硬地沿着抄手游廊走了。
这场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几乎贺氏一走,雨就停了,屋子里的公子姑娘们一片欢声笑语,这下又可以放烟花了。
有端木珩看着几个放烟花的弟妹,端木纭也就不挂心了,带着端木绯在三更的时候回了湛清院。
姐妹俩一起窝在暖阁里守夜,说说话,饮饮茶,吃吃点心,好不休闲。
远处忽然就传来一阵阵响亮的鞭炮声,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子夜了,是新旧年的交替时刻,京城的家家户户都在燃放烟花爆竹。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在京城的上空,许久没有停歇。
姐妹俩站在大敞的窗户前,看着窗外夜空中那绚烂的烟花,二人的脸上皆露出灿烂的笑容,有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喜悦。
对于端木绯而言,这是“她”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的一个新生。
她,从此以后就是端木绯了!
端木绯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纭,笑得如那天上的新月。
“姐姐(蓁蓁),新年快乐!”姐妹俩心有灵犀地脱口而出。
姐妹来彼此对视,皆是笑容更深,端木纭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说了一个字:“乖。”
然后,她把一个荷包塞进了端木绯的手里,笑着又道:“压岁钱。”
端木绯捏着荷包,黑瞳中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这个荷包一看就是端木纭亲手做的,雪青的绸布上绣了一幅八哥冬梅图,啄着冬梅的小八哥逗趣得很。
端木绯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来看看姐姐送了我什么……”
话音未落,随着“呱”的一声,一道黑影闪过,端木绯手中还没捂热的荷包就被一只黑鸟刷地叼走了……
端木绯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傻眼了。
“呱呱!”小八哥发出欢喜而得意的叫声,抓着荷包飞走了,那神态与语气仿佛在说,我的,都是我的!
看着妹妹懵掉的小模样,端木纭忍俊不禁地发出了清脆的欢笑声,久久不散……
旧的一年在小八哥的叫声中结束了,也在它不甘寂寞的叫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呱呱!”
贺氏揉了揉眉心,头痛欲裂。
这一大早的,也太不吉利了,外头那粗嘎的鸟叫声叫得她额头一阵阵的抽痛。
“见过祖母。”
端木绯和端木纭齐齐地给贺氏请安。
今天是大年初一,贺氏需要随端木宪一起进宫朝贺,府中的小辈们虽然不用去,却要恭送两位长辈出行,因此天空才露出鱼肚白,端木绯和端木纭就抵达了永禧堂。
她们俩一早就被小八哥吵醒,来得早,永禧堂里还静悄悄的,其他人都还没有到。
贺氏已经换上了从一品诰命夫人的大妆,通身打扮得雍容华贵,却是神色蔫蔫,随意地挥了挥手道:“坐下吧。”
明明她昨晚很早就回永禧堂歇息了,可是脸色看着却有几分憔悴,哪怕那厚厚的脂粉也挡不住她眼窝处的阴影,眉目流转间,就有些惶惶,有些倦倦,似乎一晚上没睡好。
端木绯只当没看到,皱着眉头说:“祖母,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一直想着天雷示警的事……皇觉寺的大师没有说错,那个签文真是太灵了。”顿了一下后,她有些急切,有些慌张地问道,“祖母,要不要禀告祖父一声,祖父深谋远虑,想必知道何为天命……”
贺氏被端木绯说得更忐忑了,近乎粗率地打断了她,问道:“大师还说了什么?”
端木绯歪了歪脑袋,抿着小嘴似在回想什么,然后才缓缓道:“大师还说,花开花落,自有时;天有定数,人有命。”
别人听着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贺氏却是一瞬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端木绮的生辰是二月初二,乃是花朝节,也就是花神节。端木绮出生时,贺太后就曾戏言是花神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