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行船停泊在一片绵延无际的芦苇荡中。
阿霁和我各怀心事,相顾无言,如常抵足而眠。
万籁俱寂,我却辗转难眠,睁着眼,凝望着舱外在夜风里纷扬若雪的芦。
恍恍惚惚间,似又坠入那个漫天飞雪的梦里。
“雪儿,瘦猴去见西州的供货商,今晚的大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回去。”
“不行,陆哥哥,一来一去耽误功夫,年底客人多、大事小事多如牛毛,你已经很辛苦了,现在还早,回去没多远,我自己可以。”
说话的时候,我和陆云正立在火锅店大堂外,笑看白雪纷扬。
作为大唐的首家火锅店,并未经历预想中诸般的创业艰辛。
可以说,这家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火锅店的股东除了我,还包括府中几位相处极好、银子多得没处使的皇子公主。
生意一开张,他们拉着亲朋好友前来光顾,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雪鸳鸯锅已经风靡京都,就连皇帝爷爷都曾携贵妃娘娘微服前来品尝过。
来自遥远时代的我,曾不屑去做一位商人,却在这里,通过经商的方式兼济天下。
“雪儿,我们一道回去。”温润如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一袭月白暗纹锦袍,腰系碧玉带,一个样貌英俊的少年,举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笑吟吟地立在纷扬的雪里。
看到李邈时,我大吃一惊,火锅店的生意在王府里是绝密,只有偲哥哥、连哥哥、以及真定和灵仙两位公主知晓。
之所以对适哥哥和邈哥哥保密,俱因为他们都是志向远大的良好少年,若被父王知道参与其中,会被不务正业的我牵连。
我怔了怔,嫣然一笑,“邈哥哥,天色不早了,你怎么会在这?”
唇角噙着笑,他伸出手,轻轻为我掸去沾在发际的雪片,“今日和跟几个朋友聚一聚,一同前来品尝长安城里响当当的‘雪鸳鸯锅’,本来还在猜这家店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不想,听音识人,果然是你!”
我尴尬一笑,“邈哥哥,我只是在给朋友帮忙,算不上这里的主人。”
陆云见状,跟邈哥哥行礼、寒暄几句,便退下了。
自从搬进百孙院,终日被一群太监宫娥管束,除了学习琴棋书画,还要应付宫里的尚仪女官,我的日子过得单调无聊又辛苦,难得出来一趟,还要搜罗诸般借口,如果被王妃、甚至那个教导禁中规矩的女官知晓,将来还不得被烦死?!
心里怀揣着这般心思,应付了他几句之后,便专心走路,相顾无言,只盼着能早点赶回百孙院。
好在元夕前的长安,一连下了几日大雪,远远望去,只见重檐积雪,琼楼玉宇,白雪纷纷扬扬,倒也赏心悦目。
深巷里不时响起爆竹声,与他共伞的我,为了掩饰不自在,故作轻松地东张西望,点评着路旁堆砌的雪人,这个身体比例不协调,那个的鼻子太短应该用胡萝卜.
过了兴庆宫,来到兴宁街,附近街坊皆是高门大户,路上行人渐稀,只听他幽幽道:“你搬进百孙院也快一年了。”
“嗯。”
我当然记得,因为适哥哥每隔半年才能回来一次,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适逢元夕,我们不日即将相见。
“这一年里,你隔三差五便要出门,父王母妃却毫不知情,你可知为何?”
我停住脚步,俏皮笑道:“啊哈,定是住在同院的真定和灵仙一直在帮我遮掩。”
“怎么可能?”他轻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心既柔软又温暖,“她们俩个不好好读书,时时被责罚,如何能帮你,一次两次还行,哪能一年半载保你平安无事?”
我浑身一僵,脸涨得通红,心下却已了然,“邈哥哥”
适哥哥以前说过,父王打算将我许配给他,难道他还当真了?
本想将手挣脱出来,可一抬头便迎上那双极好看又温柔的眸子,眼底清澈,似琉璃般焕彩,令人不忍伤害分毫。
我复又垂下头去,半晌,方嗫喏道:“陆云他们都是孤儿,来王府之前,我也是孤儿,只是想帮他们,想让长安城的孤儿有个家,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他轻声道:“今日见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记住,王府才是你的家,他们是你的朋友,而我我们是你的亲人。”
被他攥住的手,有些僵,却也暖洋洋的。
一想到他帮过我,决定敷衍一下,拉个手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我可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人,于是故作自然,点头道:“我晓得的,进了王府,父王母妃视我如己出,各位哥哥姐姐也都护着我,我从来都没有如此开心过,可是那些孩子,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在外面还要备受欺凌,我的梦想便是让全天下的孤儿都能自食其力,都有自己的家!”
他抬手,将我另外一只在冷风中凌乱的小手也放入掌中,“我知道,这是好事,以后你放手去做,缺多少银子,就来找我,我这里管够。”
我抬起头,怔怔望着他。
邈哥哥的母亲,出身于七姓之首的博陵崔氏,还是当今贵妃娘娘的外甥女,身份贵不可言,在府中跋扈骄横,只是.邈哥哥却不同,好读书,小小年纪便有谦谦君子之名。
如此温润秀雅、莹澈如玉的阿邈,我犹豫着,终于道:“火锅店的生意还算顺利,也许,等我开下一家的时候,会需要.”
“你放心,”他笑了,紧握住我的手,令彼此距离近了些,“我不会告诉阿娘的,这是我和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