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终于“喂”了一声,将他叫住。
成方斋有些错愕。
周满问他:“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从不还手?”
成方斋道:“我打不过。”
周满挑眉:“打不过就不打吗?”
成方斋不解她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圣贤说——”
周满笑了:“狗屁圣贤。”
成方斋不想她竟有如此粗鄙轻狂之言,顿时瞪圆眼睛,张大了嘴巴。
周满只将原本藏于袖中的那一册《神照经》上篇取出,卷在手心里敲了一下,问:“你认识几个字了?”
成方斋有些蒙,老实回道:“已学过《千字文》,念过《诗三百》,近日在读“四书”……”
“那就是识得不少字了。”周满不由嘀咕一声,“看不出来,成夫子教你,倒很用心。”
成夫子是附近村落唯一的教书先生,远近小孩儿要想读书识字都得到他那儿去。
前几年周满也想去。
但成夫子迂腐古板,不许女子入学,便是周氏凑了束脩送去,他也不收。
周氏也不强求,将那些束脩拎回,自己在家教周满读书识字。
周满识得字后,便去学堂里捣乱,常气得成夫子胡子乱飞。
成方斋就是因此认识周满。
只是比起成夫子那提起周满便咬牙切齿的恨,年纪不大的成方斋对周满反而有种艳羡和喜欢,傻愣愣听她的话,还唤她一声“满姐姐”。
此时听周满打趣成夫子,他嗫嚅着,也不敢接半句。
周满也不介意,只道:“接着。”
成方斋还没太反应过来,()
便见她一扬手,将她卷起来的那册书朝他扔来,一时间手忙脚乱,好险才接住。
书封上是大大的“神照经”三字,下头标注“上篇”两个小字。
成方斋一头雾水看向周满。
周满已径直转身,背对着他一摆手:“拿去看吧。”
话说完,人已经朝着村落方向走去。
独留成方斋立在原地,脏兮兮的手捧着那册书,眼底满是茫然。
位列王氏三大功法之一的《神照经》随手给人,周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背着手优哉游哉回到家中,先倒头睡了一觉,到下午日头将斜时方起。
这些天来,因修炼《羿神诀》心法,因灵气入体,断指处的伤好得也格外快,已经愈合。
她不欲被人瞧见断指,遂用一截黑布裹上。
为方便夜间行动,又从箱箧中翻出了一件颜色较深的藏蓝色长袍换上,将袖口用细绳绑紧,另用一幅黑布当做斗篷。
收拾停当后,待得天黑,周满便出了门。
进入先天境界后,她已身轻如燕,腾挪如飞,在屋舍间几个起跃便出得村落,上山取了白日里藏好的弓箭,背在身后,又借着夜色的掩护,往群山的西边掠去。
蜀山万重,林密壑深,时有悲鸟号于古木,越发衬得今夜月色凄凉。
一辆奢华的马车行驶在山道上。
金不换难得靠坐在车辕上,手里把玩着洒金川扇,不见了前阵子泥盘街那满浸的血衣,换得一身绣金白袍,腰间剑令、老笔和算盘,丁零当啷挂了一串,活脱脱一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
马车后方是十来名修士。
那紫衣青年却是独骑一匹枣红骏马,与马车并行,马鞍边还挂着短刀与弓箭。
金不换盯着他瞅了片刻,忽然笑着叫他一声:“陈寺。”
紫衣青年,也就是陈寺,颇不耐烦地回头:“你又有什么事?”
金不换拿扇子点点边上跟着的那些人,道:“碧玉髓虽不算太稀罕的东西,可对低阶修士来说也弥足珍贵了。你就带这点人,够吗?”
陈寺道:“我早已放出话去,碧玉髓是为小姐莳花之用,谁敢与宋氏抢?”
金不换心道,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亡命之徒。
只是陈寺毕竟是宋氏少主宋元夜派来“帮”他的人,与宋元夜、宋兰真两兄妹一块儿长大,乃是宋氏家臣,身份不与他同。
便是宋氏的一条狗,都比他金不换尊贵。
毕竟宋氏的狗好歹姓“宋”。
所以金不换也就这么一想,并未真的将心里想法说出来,只道:“有陈兄在,看来是无须在下操心了。说来上次的伤应该已经好全了吧?”
他指的是上回司空云与人设伏杀他。
陈寺乃是先天境界后期的高手,但那一战中受了点伤,闻言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左肋下,然后才冷脸道:“无碍。”
金不换讨了个没趣,也懒得再搭话了,干脆舒舒服服地躺回到马车里,从那东海暖玉做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炒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吃。
陈寺本也不是多话之人。
这一来,道上安静至极,除了车马声,就只听得见金不换在车里窸窸窣窣剥花生的响动。
谁也没发现,一道身影正伏于林间窥伺。
周满藏身于一棵粗大的老槐树上,黑色的斗篷仿佛与黑暗相容,一双乌黑的眼底却隐隐有一层浅淡的紫光淌过。
她是运起了“紫极慧眼”朝下方看。
那马车车帘晃动间,露出一点车内情况。
周满看得一眼,都觉离谱——
究()
竟什么人,才能以价值连城的东海暖玉为盘,却只用来盛两把炒花生?
金不换此人,说他俗,的确是俗,可偏偏又俗得如此脱俗,如此与众不同,倒令周满有种说不出的迷惑。
她怀疑了一会儿人生,才仔细点了点下方的人数。
连金不换与那陈寺在内,竟有十六人之多。
周满顿时皱起眉头,感到棘手:就算把那三支铸刻沉银的残箭算上,她拢共也才十五支箭啊。这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