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枚花生捏开了壳,她拿出里面的花生米来,吃了一粒。金不换见了,终于笑起来。
有的默契不必言明。夜色已深,周遭屋舍灯光渐次熄灭,周满只同他道了一声“早点睡”,便直接回了屋。
但金不换知道,这一天晚上,注定有许多人会彻夜难眠。
一次投毒事件,一个中毒的周满,一名枉死的仆役,岑夫子发落了三家势力,乃是以前从未有过之事,各家关起门来未免有些兵荒马乱。
王氏青霜堂一向有两位执事,如今只是卸任了一个徐兴,且本身嫌疑最大,算不上无辜,倒还没出什么乱子;
宋氏绮罗堂这边却未免觉得自家是被牵连,遭了无妄之灾,高执事对宋氏一向忠心耿耿,从未出错,现在忽然将他卸去,却不知一时间谁能顶上他的位置,未免让宋元夜倍感头疼;陆氏春风堂更是彻夜灯火通明,一来是要遵照岑夫子之命彻查上下环节,二来周满中毒损伤根骨,春风堂必得早日拿出医治的方案,方能挽回受损的信誉,重新聚拢人心。
大医孙茂与其他大夫一块儿,对着那“待日晞”的毒丹研究了一整晚,翻了许多医书,也还没什么头绪。
次日一早,参剑堂无课。
春风堂这边一阵合计,还是决定先看看周满的情况,再看是否能对症下药,是以天亮后,便由大医孙茂带着几名大夫与药童,从春风堂出来,亲自到东舍为周满看诊。
昨日周满带着全学宫的人一块儿到春风堂闹事,言语间就没几句客气,还累得春风堂遭了岑夫子训斥,孙茂对这么一名女修当然没有任何好感,只是为了表现春风堂对此事的重视,为了给对方调理解毒,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到得周满门前时,这位大医便停下了脚步。
边上一名药童上前叩门。
周满一身玄衣长袍,眉目清淡,将门拉开,抬头瞧见廊上这一干人等,尤其是站在前面的孙茂时,眉头不由跳了一下。
药童躬身道:“周姑娘,您先前因春风堂的疏漏中毒,孙大医与诸位大夫今日特意来为姑娘诊脉治毒。”
周满于是忽然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孙茂自是以为她是没料到春风堂会如此有诚意,毕竟连自己都亲自来了,算是给足了她这个苦主面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呢?
他只道:“虽然此毒难解,未必能有太妥善的方案,但我春风堂愿尽全力一试,必不会有所慢待。”
话说着,手一挥,便要让大家进门。
可谁料,周满站在门口,纤细的手指搭在门边,一点也没有为他们让路的意思,竟道:“不必了。”
众人顿时一愣:“不必了?”
孙茂不免审视她:““待日晞”之毒损伤根骨,你既有神气不宁的症状,可见此毒威力已现,于你修行必有不利之处。你不治了吗?”
周满实话实说:“不是不治,只是不用春风堂来治。孙大医高名在外,我这般无足轻重的小小人物,又怎敢劳动您大驾亲来?春风堂若是真觉得自己有错漏理亏之处,不如把你们那点不多的愧疚折算成丹药灵石给我,还实际一些。”
这话她是发自肺腑,然而落到春风堂众人耳朵,却全成了嘲讽。
折算成丹药灵石?
春风堂掌管医药,又有成名的大医孙茂坐镇,在学宫中地位一向超然,别说是寻常学生,就是各位夫子有个什么病痛要治,都得自己到春风堂来。如今他们一行人,甚至连着孙茂在内,亲自来为她看诊,她不仅不心存感激,竟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与折辱他们有何区别!
众人脸色皆难看起来。
孙茂目光也陡然一沉,但尚能按捺怒意:“周()
姑娘若是记恨昨日之事,实在大可不必,毕竟根骨是你自己的。我等今日前来已是看在岑夫子的面上,且还有几分恻隐之心,不愿见你因此毒毁了修行前程!”
周满听笑了:“我是因春风堂的疏漏才被投毒,现在你们来,竟还要我感恩戴德?何况恻隐之心……”
她实是没听过这样大的笑话:“遇事推诿,恨不撇清一切关系,大事化小,也能叫有“恻隐之心”吗?”
孙茂竟道:“既在春风堂,自然要先顾忌春风堂的顾忌。我等是医者,但更是春风堂的医者!”
周满若有所思:“那难怪了……”
孙茂道:“难怪什么?”
周满便一字一句道:“难怪孙大医本事不俗,却成不了医圣。”
孙茂脸色瞬间铁青。
旁边几名大夫已经勃然大怒,指着周满鼻子便骂:“无知小辈,安敢妄议!当年争这“医圣”之名,若非那一命耍了阴谋手段,孙大医怎会输给他?我等好心前来,你却如此不领情,这“待日晞”之毒可不好解,嘴硬狂言,最终吃苦的怕还是你自己!”
周满只道:“这就用不着诸位操心了。”
说完已懒得再多废话,手一动便要把门关上。
只是没料到,她眼一错,忽然看见一道身影拎着提篮,正好在此时从外面走进来,站到了回廊上,一见她门前这许多春风堂的人,似乎怔了一怔,停住了脚步。
周满心道“巧了”,倒不避讳,远远打声招呼:“来了?”
春风堂众人听见这句,俱是一怔,下意识顺着周满视线调转头看去,面色瞬间变了几变。
连孙茂都没想到,眼皮陡地一跳——
来人眉目隽秀,虽透几分病气,却难掩一身清润,正是王恕。
他昨夜给周满送过药来,又亲自把过脉,看过了她的情况,回到住处后便调整了药方上各种药的用量,今日天不亮便起来把药熬好,早早拎了来东舍找周满。
只是没料到,她这儿似乎……
王恕没听见他们先前言语,不知他们在争论什么,只是抬眼便对上了孙茂投来的目光,心中虽然奇怪,可还是先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