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方斋天赋不错,练的进境极快,五感也比旁人敏锐。
夜里发现那些人去她家旧宅时,他正在练功;且那帮神秘人,大概也想不到一个寻常的山村小孩儿会身怀这这等上乘功法,即便他跑了,也未必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不对,派出去追找的人手未必很强,这便给了成方斋机会。
只是前世她不曾与韦玄谈判,不曾拿到《神照经》,也不曾将此功法随手扔给成方斋,且更早早便离开了蜀州,前世这时她已身在神都,却不知是否也有这些人去村中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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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种种,倏尔浮上心头。
周满抬手看向自己断指的手掌,只觉那早已愈合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便笑一声:“你不问区区一个周满,为何劳动这么多人大费周章地探查吗?”
毕竟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天赋不错、被韦玄当做王氏未来客卿培养的幸运儿,因占了大公子王诰进学宫的名额而被针对。
可若仅仅如此,只需为难她、刺杀她便是,有什么必要还到她出身的山村去查呢?
以金不换的聪明,不该忽略这一疑点。
金不换却只是想起了方才成方斋叙述中的种种细节,那斩断周满小指的柴刀……
什么样的母亲,又是为了什么,会狠心将女儿的小指斩断?
他潋滟的眼眸静默注视着她,只问:“疼吗?”
那节残缺的小指轻轻一蜷,下意识收了回去,周满抬眸认真回视他,再次提醒:“金郎君,我是个有秘密的人。”
金不换竟轻声:“那你要把它们藏好。”
周满望他良久,终于摇头一笑,只心安理得地叹一声“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便直接收了那隔音阵法,抬步就走。
金不换问:“去哪儿?”
周满头也不回:“毒还没解,我是病号,自然是要去大夫那儿点个卯。”
金不换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块儿向病梅馆去。
半道路过那周满曾和妙欢喜一块儿喝酒的勾栏,金不换想到什么,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陆仰尘也回神都了吗?”
周满扬眉,有些意外:“宋兰真回是为花会,他为什么?”
金不换道:“那位瀛洲来的白衣卿相、天人张仪,已向不夜侯陆尝,也就是陆仰尘的叔叔,下了战帖,立下赌约,近日就要交手。明天则是王氏那位大公子生辰,我听人说,他不仅要大宴神都,而且……也给这位张仪先生,发了请帖。”
周满的脚步,瞬间停下:“王诰给张仪发请帖?”
白衣卿相,天人张仪。
张仪不是像神仙,他就是神仙。其修为深不可测,其谋略无人能及,却集六州剑印要择一明主辅佐。
前世她末路穷途,可都拜此人在台前一力操持所赐!
这王诰,难道是想?
无论对王氏还是对张仪,周满都没有半分好感,一念及此,脸上便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只道:“虽然张仪未必会去,但生辰大宴……明日啊,那很快了。”
中州神都,洛水之阳,在蜀州以东以北,出剑门关行千五百里乃至。
六州一国,属中州最盛;中州之盛,又以神都为最;而神都之最,全在三大世家。
偌大城池,云气拱卫,宛若天都。
放眼望去,自是玉楼金阙,鳞次栉比。然而任谁进得城来,第一眼看见的,却都不是这城中的奢靡繁华,而是头顶上——
那三座倒悬之山!
山尖在下,上方却如一剑削平般,在蒸腾云气中筑起宫阙楼阁、道坛法台。
三座倒悬山,一座正中正北,一座城左正西,一座城右正东,皆浮在高空,挡住了天上的日光,将三片浓重的阴影投在城池之上。
午正三刻,最中间那一座倒悬山上,一道瘦高苍老的身影正穿过重重宫阙亭台。
若徐兴在此,想必认得出,这正是那位在传讯时责斥过他的廖长老。
然而这时的廖亭山全无了那日的倨傲,只余下一身恭谨。
那重重楼台东面,便是一座水面平滑如镜的小湖。
他到得湖边,分明无人,却躬身禀()
告:“大宴诸事已备齐,廖亭山请见大公子。”
湖面顿时被风吹皱,竟揉作五色。
万千光彩好像打翻了粉墨,混杂中却飞出黑白二色,凝成玉板,乱中有序地依次排列起来,各成八卦卦象,铺成一条黑白栈道,通向湖心小岛。
廖亭山这才踏上那黑白玉板。
他脚步经过,分明无声,湖中那些或金或黑的游鱼却受了惊,一旦跃出水面,那些湿润的鱼鳍便化作羽翼,鱼也变成了鸟,纷纷振翅飞去。
那湖心小岛上建了一片精致的屋舍,廊下所垂却并非帷幔,而是一张又一张的挂画,有的描摹人物,有的点染山水,有的浓墨重彩,有的仅黑白二色……
廖亭山上得湖心岛,便从这些挂画中穿过,终于来到正中那间。
里面传出一道平静的嗓音:“进来吧。”
廖亭山依言进入。
各色的画卷落了满地,他只低头一看,眼皮便猛地一跳:屋中那软榻边,竟倒伏着一名容貌姣好的妙龄女子,脸上还保持着惊讶的神情,颈间却一道血痕,鲜血已从榻边蜿蜒而下,将那未完成的画卷染作一片赤红!
大公子王诰便斜倚在那软榻上,尚未起身梳洗,一手支着太阳穴,眼帘轻轻搭垂,眉心微微蹙着,道:“你来得正好。近日我丹青笔法无进,犯了头疾,梦中杀人。这小婢又新来……”
廖亭山脑袋低垂,大气不敢多喘。
那婢子尸首就在榻边,王诰看也不看,只闭着眼淡淡道:“虽不懂事,但平白丢一条性命,也是可怜。你回头料理一下,安抚安抚她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