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霞帔比血更艳丽。
那是谁的嫁衣?
瞧着有些眼熟……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被血染透的衣袖,还有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手中的红影剑已经崩出了裂口,已然称不上什么“绝世好剑”,可她却依旧紧紧握着,仿佛一旦松了手,便再没有勇气厮杀下去。
左脸好像不太对劲,她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一片血与脓,她感觉不到疼,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丑陋。
左眼逐渐模糊了,她只能用右眼视物,可所见之景,皆是疮痍满目。
她的心很沉,风一吹,又觉得冰冷刺骨,此时就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分外吃力。
恍惚中,她忽觉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来到阎罗殿的第一晚,她好像就做过这样的梦。
只是那时的她,身在局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而这次,却是要亲身历经了。
她觉得很累,从心到身,累得有些绝望。
至于为何会如此,她也说不上来。
只是眼前这座陷落的犀渠山庄,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后悔,诚然这也许是顾如许留下的执念在作祟,可她仍旧不好受。
再强大的武林高手,似乎也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杀了再多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涌上来。
而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非铁铸,气力有终。
红影剑落在那堆尸山血海上的刹那,她便晓得,自己无力再挣扎下去了。
比起这副伤痕累累的躯壳,更疲惫的,是她的心。
她望向沈虽白,他握着照霜剑的手都在发抖,待血落于尘土,他们周围已经没有人能再爬起来了,然而不远处,还有成排的弓箭手严正以待。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他却静静地望着她,好像这茫茫天地,碧落苍穹,唯有她,占满了他的眼。
她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只想让他别看了。
那样好的沈虽白,她再也配不上了。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后,她就有些想哭,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可她太累了,累到连句话都没法儿好好对他说,便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她记得这场景。
从尸山上滚下去的时候,她还能想起那晚梦中模糊的人影。
在她被磕中脑袋之前,有人接住了她。
皂角清香,掺杂着血腥味儿,明丽的红衣,绣着吉祥的团纹,这温暖仿佛早已深深镌刻在她脑子里,抬起头,便看见沈虽白。
那一刻,仿佛纠结多日的谜团终得解,悬着的心也终于如释重负般,她甚至有些欢喜。
原来真的是你啊,沈虽白。
“我带你走。”他收起长剑,将她抱起来,朝前跑去。
她无力地抱着他的脖子,望见身后无数的弓箭,摇了摇头。
“算了,跑不了了……”
连她自己都不信,这样的局面,他们还能活命。
沈虽白却固执地告诉她:“我带你走。”
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仿佛交汇着漫天的星辰,会哄她开心,会惹她生气,还会让她深信不疑。
她靠在他肩头,即便身后是火海刀山,即便晓得自己今日难逃一劫,似乎也无所畏惧了。
这种安心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她渐渐分不清此时在这的是自己还是顾如许,不过这也无所谓了。
渐渐安静下来的梦境里,她听见自己对他说。
“沈虽白,带我回家。”
“好,我们回家。”他也温声答道。
而后,流失万千,从天而降——
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只有血,只有不断交错的画面,恍惚中,紧紧抱着她的那个人似乎开始摇晃。
百里云禾山,东南万丈崖,从前剑宗弟子们时常聚于此处切磋比剑,并肩同看锦绣人间。
往事历历在目,今日却成绝路。
“十一,对不起……”沈虽白轻轻地将她放下,她却不肯松开双手,双目赤红地盯着他背上的数支利箭。
血流如注,早已深入要害。
“对不起……”他抬起手,温柔地轻抚她的头,“我不能带你回家了……”
那一瞬,仿佛连他们身后的山河都陷入了寂静。
“沈虽白!”她嚯地惊醒过来,正是惊魂甫定之时,神识尚且恍惚,梦里的沈虽白仿佛还在眼前,晃了几下之后,竟然不曾消失。
惹眼的白衣,青丝银冠,他手中拿着刚脱下的玄袍,似是想为她盖上。
她几乎想也没想,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沈虽白吓了一跳:“十,十一……你怎么了?”
她的心都还在颤,突然看见他就在眼前,那口气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沈虽白?”
“……嗯。”他点点头。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沈虽白愣了愣,还未回答,便被她掐了一记。
嘶……
下手怪狠的。
“不疼?……我真在做梦?”她愕然。
“……你掐的是我的胳膊。”沈虽白有些无辜。
“噢,我有点怕疼。”她眨了下眼,“所以你刚才感觉到疼了吗?”
沈虽白迟疑片刻,缓缓撩起袖子,将红了一块的胳膊给她看。
“疼。”
顾如许:“……”
要命,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