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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栀发觉自己来了邯郸真是想掌自己的嘴,她总能精确地踩在令人尴尬的话头上。
阿枝看她在感情方面实在纯情,她也不便多言。
月白色的身影一走,房内重新回归了本来的样子。
他们也好像也懒得粉饰太平。
张良将屏风回归原位,“李监察邯郸之行辛苦。”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他昨晚从阿田与赵嘉的言语中串联到的一个关键,他把东西搁在案上。
“良为监察带了故地特有的伤药,望有奇效。”
分明很不满,张良声音却仍旧如水般缓和。
李贤越发明白许栀的语气是和谁学来的。
他自己拆了绷带敷药,低沉笑道:“先生使人对韩仓射出的这一箭,才是破局的关键。”
张良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李贤拿起他放在案上的东西。
倒出来的不是药粉,而是一小条绢布,上面用丹砂画有一朵桃和一枚墨家的图徽。
李贤表情微变,神色一暗。
张良已然知道了桃夭还活着,而且是知道他安排桃夭同怀清之间的联系。
但他判断不出来,张良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从何处知道?
碳火一燎,室内气温降下几度,有剑拔弩张之态。
“先生如今还在与故韩韩王安作谋算?”
张良不答,只有沉默。
李贤笑了笑,“我答应过那位姑娘,不告诉旁人她藏身之所,尤是韩人。”
张良缓言道:“公主还不知道她的姨母已被人藏了起来。监察以为,秦王都要到邯郸了,这些陈年旧事,谁还能瞒下去?良特来提醒监察,并无他意。”
头一句话已然让李贤微微一震,却又异常的合理。
李贤从许栀那里知道了芈璃是郑妃的含义,她不姓芈,而姓郑,她是郑王室的遗孤。
上一世他眼见着父亲被嬴政的一个妃子踹了数脚。
正值韩非之事的节骨眼上,李斯被大王的妃嫔殴打,父子俩哪敢声张。
李贤把那妃子扔下的话拿去查验,发现她是韩国派来的间谍,那妃嫔的真实身份是郑王室的女公子——郑珧(yao)。
桃夭,也就是郑珧。这一世,她没有嫁给嬴政,而是从赵太后的宫中潜伏做了监视郑璃的侍女,后来又变成嬴荷华的侍女。
李贤感到这局中操作的手远不止是许栀和他两个人这样简单。
他抬起眼来,注视张良,若流动的黑河蕴藏着机杀。
李贤这辈子好像更喜欢把话放在台面上来讲。
“多谢先生提醒。不过贤如今更很好奇,先生心向何处?”
张良桃般的眼睛浮了一个弧度,直接与李贤锐利的眼光相撞。
“当与监察一同。”
——
许栀左拐右拐,路上碰见了扶苏。
扶苏没有着军装,换上常服是内里气质还是那样清质儒雅。与她装出来的宽容谦和姿态终究是不一样。
“王兄。”她要是以前,干脆就扑进他怀里哭,只可惜方才的事情说出去太过丢人,还是烂在心里好了。
扶苏见她这身打扮也是一愣,他知道她爱穿红,不喜欢浅色。他有些不满,顿弱从昌平君手底下出来,他个性张扬的妹妹也还要看楚系的眼色?
“荷华不用来讨好谁,谁对你有意见,兄定为你做主。”
许栀没太了解扶苏心中所想,她心中一动,只有家人会无条件地惯着她。
若是她真的是嬴荷华,她就可理所应当、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自己的好。
许栀鼻子一酸,举步维艰的局面之中,她也觉得李贤的担忧没有错,她看到了攻城的血腥,看到了奸诈的嘴脸。她真怕自己再也无法铭记最初天真无邪的自己,做不到真正的嬴荷华所期许的一切。
扶苏见她情绪不对,走近她两步,自然地抱了抱她。
“荷华。”
自来邯郸,一直压抑着她的,耿耿于怀的,实际上是李牧的死亡——与史笔所写一模一样的死亡方式。
她太害怕了。
以至于她做出了疯狂的举动,控制不住地喊出那句——就地斩杀韩仓。
她嗅到扶苏的衣裳上有兰草,这样玉砌温雕的人,她绝不愿意,再亲眼临见史书上的血腥。
“王兄。我,我并不是你听话的妹妹。我从小就喜欢惹是生非,现在又跋扈非常,我……好怕我保护不了这一切。”
扶苏心疼极了。
“别怕。”他以为她也受到了楚国势力的压迫,柔声宽慰道:“我闻你曾同张良说缘分之言,遇他是缘分,那么荷华为我的妹妹也是缘分。无论荷华什么样子,为兄都喜欢。”
许栀嗯了一声,用手背擦了擦眼尾。
扶苏见她的围脖有些歪,本要给她理一理,她一下就紧张,不禁缩了一下。
他当她长大了,忽然意味深长地提醒了她一句。
“不管是谁,只要两心相悦,自然有办法可以。”
许栀一怔。
她王兄一点儿也不死板,一点儿也不封建。
这时候
扶苏朝她身后的位置点了个头。
扶苏对张良很客气。
“张良先生找你,兴许有要事。”
许栀很后悔怎么不借口随着扶苏一起离开。
扶苏走后。
走廊透风,雪白色铺满了栈板,有些寒冷。乱云斜飞,太阳还隐在几块厚云中。
不过因为刚才在屋子里太热,现在还已好多了。
许栀一眼就看到张良手上拿了个像是戒尺的东西。
她害怕他摆出老师的架子来呵斥她做事情没有章法,训斥她做出心狠手辣的举动。
一会儿在他面前摆谱,今天又求他陪她演戏。
张良应是能讨厌死她。
许栀自己动手扯正了自己的围脖,她没管自己眼眶尚且发红,恢复成之前那种姿态。
“没想到斩杀韩仓的事情,会让李由对我生怨,还扩散到了军中,给你也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以后不会了,以后这些事一定和你商量。”
“公主。”
张良止住她,他开口,半天没说话。
许栀的领口这一扯,更是扯歪了。
由于没有镜子,还是大白天,颈间偏上靠近下颚的位置,一点红梅般的痕迹,被高出她许多的张良尽收眼底。
张良喉间曾被小时候的嬴荷华咬出了不浅的牙印,他很清楚那是什么。
他的脑海骤然聚拢了一种猛烈异常的海啸。
他终于承认,他慌了。
殊不知他完全理解错了,甚至在某人刻意的暗示之下,更是想岔了。
如果是说有些争夺从一开始来定义,那张良在一开始就输得很彻底。
那是包含国仇家恨的隔阂,是一开始他就晚了一万步,还有那无法抹除的、他的确想过要杀了她。
许栀见他站近了些。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手里一截竹青色更显眼了,不至于张良要拿戒尺打她吧。
不至于……不至于
挨打简直是学生给老师的特权,就算是公主,被少傅打两下根本不算什么。
她干脆推了推他手里的竹条,悄默地伸手,像只小奶狗那样想推去主人手里规训的棍子。
许栀和动物不一样,她会说话表达意思。
“……把你手上的东西拿远点。”
张良忍俊不禁,又有些伤感,“这是阿田姑娘教良编制的新架子,公主在怕什么?”
许栀脱口而出,“怕你打我。”
“公主还有害怕的?不过偶尔的确要你受罚才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怕疼。”许栀没话说,她也没听懂张良话里有话。
她张望了一下,这里四周有月季,商量道:“这个,受罚还是不要了。你不是喜欢月季,要是实在想出气,回咸阳后,我给你当园丁。”
嬴荷华难得顺着他说话。
张良俯下身,轻轻提了提她的围领,他的手有些颤抖,声音难得显出几分不稳。
“越理越歪了。”
许栀还真像个听话的学生,端端站着,乌黑乌黑的眼睛盯着他。
“谢谢。”
“待会儿母妃应该会问李左车的事情。”
“李左车。”张良神色微变,“公主想我做什么?”
许栀话到舌尖。
“我想让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