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股浓郁的药香,宁晚心正对着妆台铜镜给自己上药。她闻声回头,见魏澜逆光站在门口,先是舒了一口气,而后看清他面上神色,却是一怔。
魏澜一路上心思转的飞快,进门的电光火石间突然想明白其间关窍,他撩起泛红的眼皮,一双惑人的眼狠狠盯着宁晚心,恨不能扒其皮拆其骨,看看她的心是何种模样。
宁晚心看他这模样心里有些难受,她转过身说:“我没……”
魏澜的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她费力地昂首看自己。
宁晚心余下的话再难开口,悉数吞回腹中。
他手上力道收紧,宁晚心通气不畅,脸颊憋得有些泛红,却仍然没她脸上另一处醒目。
从眼尾到下颌,四道长长的指痕高高肿起,几乎遍布她整个侧脸。魏澜这一刻突觉方才下手太轻,可心疼压不住滚滚而上的怒火。
“你故意的!”魏澜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一字一字从口中压出来,难以置信却笃定。
宁晚心身上最柔软脆弱的颈项让魏澜掐在手中,她喉头轻动,垂下眼帘,没有反驳。
陆检堂虽然是个纨绔子,然而还不至于在刚闯了祸的情况下就继续不分场合在宫中放肆。
他路过的时候,宁晚心正靠在院门树荫下的藤椅上打一方扇小憩,闻见响动,睁眼正对上陆检堂的视线。
小内监始终垂头躬身,是以不曾看见宁晚心的动作。
宁晚心并未出声,她对上陆检堂的目光,非但不行礼,反而嘲笑地对他做了个口型:废物。
陆检堂端阳宫宴当晚闹了笑话这事早传得满京风雨,他自己也觉得当时身体里那股上涌的热气是酒后劲儿,宫宴膳食又是层层把关做出来的,并不曾怀疑有旁人做手脚。然而他丢了个大人却是实打实的,是以很忌讳旁人提起此事。
若是高门子弟说了也便罢了,家世相当,说的又是事实,母亲如今又做不得他的主,真闯祸怕是逃不过一顿家法。
可如今连个奴婢都敢笑话他,这是个甚么道理。
陆检堂急火攻心,压根儿不理会那小太监,径直朝宁晚心走过去。
“一个宫女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个甚么东西了?!”
宁晚心见他怒气冲冲走近也并不急,仍然坐在藤椅上笑盈盈地打扇。
小太监劝不住陆检堂,前头又是魏大人的偏院,只得跑出去找能主事的人来。
陆检堂见她如此本心生疑惑,又见她着装不似寻常宫女,其实心中已生退意,然而宁晚心钓鱼儿一般,瞧出他想走,口中便不轻不重地刺上一句,正扎在陆检堂心口。
“你这种孬种也敢调戏宫中舞姬?”宁晚心轻笑,“怕不过是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为非作歹罢了。”
祸不及父母,宁晚心这话虽然实在,却着实过了。
陆检堂再能忍,听了这话也要暴走,何况这本就是个一点就着的草包。
巴掌扇下来的时候,宁晚心连躲都没躲,反而迎上去,任一道响亮的耳光落在自己脸上,被打的头偏向一侧。
陆检堂年纪轻轻让酒色掏空了身子底,可到底是个快及冠的男儿,使了狠力气的一巴掌落下来,她耳中嗡嗡作响。
宁晚心却没耽搁,身子往陆检堂那边一倾,抓过他的手“刺啦”一声扯裂了自己的外袍。
咸庆和小内监叫过来的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个是前事历历在目的陆检堂,一个是吓得瑟瑟发抖的痴女。陆检堂百口莫辩,得知宁晚心是魏澜的对食,大声申辩自己并不知情。
宁晚心暗道一句蠢货。
宫里的女人说开了都是皇帝的女人,连皇帝的女人都敢动……不知情才是胆大包天呢。
“……他与晋国公府生……嫌隙,目前只能重用永安侯。”宁晚心被强迫着昂首的姿势有些辛苦,但她看着魏澜的眼睛,心里不自觉软了一块,并没有挣动,断断续续地说:“只有……永安侯亦与他龌龊,他那时……才真正无人可用。所以永安侯必须……折进去,陆检堂是……最简单的突破口。”
魏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咬牙道:“所以你就为了这些,将自己置身险境?!”
“陆检堂是个废物没错。可是你道他是甚么良善人?睚眦必报的小人,有甚么规矩可守?万一他真的强迫你呢?他一个身量长成的男子?到时你该如何?扳倒他比就你的安危更重要?”
宁晚心注视着他形状漂亮至极的眼眸,通红的眼尾让他瞧着有种奇异的美感,她费力地笑了笑,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很轻。
“可你又是我的谁?凭什么理会我?”
“你说什么?”魏澜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松了手。
被钳制的下颚上力道骤然一松,宁晚心整个人朝下栽,她却没理会自己隐隐作痛的颈项,话音清晰,平静而从容:“我说,我的生死,和你没有干系。”
“若我死了,请大人务必冷静,亦无须替我报仇,只当世间,从无宁晚心此人。”
宁晚心不是负气,她也没有立场生魏澜的气。魏澜是为她好,她知道的。他想让她在身边过得更无拘束,更快乐一些,她也知晓的。
但是她不能,她的话再认真不过。今日陆检堂慌乱之间出口的污言秽语里有一句话并未说错,更是给她提了个醒。
若是她注定要在刀尖上行走,她希望魏澜能够绕开她,走在平地上。
她是心悦魏澜不错,可她也想要他不受自己的负累,轻轻松松地做他的总管大人。
不连累魏澜,惟所愿耳。
魏澜虽对她的难过忧虑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却也尊重她的作为。然而他不能容忍宁晚心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算计,更不能容忍她瞒着自己还轻轻松松说一句无关你的事。
他紧紧盯住宁晚心的脸想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盛怒之下竟然弯唇笑了出来。
“宁晚心,误会过你一次,把你从大雨里抱回房中,过后杂家告诉自己,往后只要你说,杂家就信。”
宁晚心呼吸一滞。她想起那晚过后的清晨在床上醒来,魏澜早起身,坐在一旁刺她。那时候……那时候她以为是咸庆送自己回来,还暗自失落。可是……
宁晚心被陆检堂扇耳光的时候都没有哭,这会儿眼眶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