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无言地瞧着自己床榻边上趴着的两位。
垂在床边的右臂被人紧紧抱着当软枕,素色的寝衣袖口上沾染了疑似她口水的水渍。那是他的夫人。
另一个睡得四仰八叉,一条沉沉的手臂全部压在自己胸膛上。那是他的国君。
魏澜尚能灵活行动的左手揉了揉自己额角,想把这俩人推开踹下去。
然而……他看见宁晚心眼底挥之不去的青色,本就不见长肉的小脸整个瘦了一圈,衣襟蹭开了一点儿, 脖颈儿下面一块露出一截带着疤痕的皮肤,还是那次在慎刑司被拷问留下的, 伤口好了,疤痕却没有褪去。他忽地觉得十分抱歉。
小姑娘跟着自己这么久, 不是吃苦受刑, 就是担惊受怕,拢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魏澜低垂眼眸,被抱住的那只手轻轻抽了下, 反手把宁晚心的手掌抓在手心,很轻柔地捏了一捏,另一手准确地抓住压住自己胸口的胳膊稳准狠地往下一扔。
“!”祁玦瞬间惊醒,“谁要害……”后面那个字让魏澜凶狠的眼神瞪得消了声。
“……朕。”他小声地补全了最后一个字。
旋即瞪大双眼,盯着魏澜,肉眼可见的逐渐眉开眼笑起来:“你……你……”
再让他这么大惊小怪下去宁晚心非醒过来不可,魏澜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把人安置好,怕惊醒她哪怕一点儿美梦。手待解开床幔时却停了一会儿,立在榻旁垂眸看了她许久,细长的手指一点点推开她眉心的褶皱,才放下床幔,挡住她的身形。
两人来到堂间,魏澜拦住兴冲冲的祁玦,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靠在窗边支起窗棱。
一股清新的冷风涌进来,冲淡了房间里散不去的药味,魏澜舒适地长舒一口气。
祁玦道:“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吹冷风伤寒可如何是好?”
魏澜道:“无碍,躺太久,骨头都僵了,想透个气。”
祁玦终于从“魏澜终于醒了”那个兴奋劲儿里走出来,突然又委屈上了:“……你这人,也太见色忘义了。”
“前脚险恶地把我推下床,后脚就怕我们说话声音大吵醒嘉瑞拉着我出来吹冷风!”
魏澜没说刚才以为自己半身不遂短短数息之间就在心里把能想到的死法都过了一遍,只道:“……你正常点。”
“这时候嫌我不正常了?!”祁玦当即炸了:“你忘了那年我闹着要放风筝,结果让风筝线绊倒摔断了一颗牙,扭伤了脚腕,是谁背着我从后山一路不停脚地跑下来了?”
“你忘了我把先生给我批的文章拿去灶房烧掉,是谁在父王揪着我要动板子的时候挺身而出的?
”魏澜!你这个骗子!你扪心自问,待我是不是没了真心?!”
魏澜面无表情道:“我扪心自问,为了让你活这么大,真的尽心尽力了。百年之后,自认有颜面下去见王爷王妃。”
祁玦一怔,原本是想像小时候那样耍宝逗他,听他这句话,却真心实意地红了眼睛。
“魏澜,你得想清楚一件事,你并不欠我父王母妃什么。”
魏澜斟茶的手一顿。
祁玦道:“反而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永远都是你护着我,你挡在我前头。”祁玦说话的声音发着颤:“阿澜,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秦王伏诛,沈家昭雪,我亦能够独当一面,你放过自己,过你想要的生活去吧。”
魏澜静默片刻,一笑,“怎么突然说这些?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我走吗?”
是,他不愿意。所以祁玦才永远一副理不清国事的模样,大事小情都离不开魏澜。他长不大,魏澜总不能松开手。
“父王、母妃……我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走了,但我总想着还有你。直到我进宫,看你瞧着晚心的模样,就知道你爱她,心疼她,离不开她。”
魏澜被他的直白呛得连脸上一惯的淡漠都扭曲了两分。
却听他道:“我真高兴你能喜欢上什么人,我也害怕她确确实实的牵绊你。”
“我一直依赖你的庇护,害怕你跟晚心离开,到头来又只剩下我自己。”
“但是你在天坛推开我之后,我就改了主意。”
“父王母妃救你,并不图报,就算图报,这些年你也报够了。这座宫城困住一代一代的帝王,我走不出去了。但是你可以。”
祁玦笑道:“阿澜,带着晚心飞出去吧,剩下的路,得朕一个人走。”
……
冬日里的被衾让炉火烤得暖烘烘的,宁晚心翻了个身,手上下意识地一抓,却抓了个空,登时惊醒。
“阿澜!”
“……做什么?”
宁晚心闻声愕然,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此刻穿戴整齐正站在地上,自己这个照顾病人的却躺在床上睡着了。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魏澜睁开眼瞧着自己。
宁晚心翻身下床登登登两步扑过去,魏澜被扑了个猝不及防,手上还拿着东西,只得单手接住她让她抱了个满怀。
宁晚心原本藏了好多话想说,说她心里很难过,说她要撑不住了,可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她只闷闷地埋怨道:“我想……第一个看你醒过来,你乱跑什么。”
魏澜实在冤枉,被祁玦拉着抱怨又被夫人抱着埋怨,真真是两头不落好,简直是上辈子欠他俩的。
魏澜把自己手上拿的东西贴在宁晚心背后:“被子里不够暖了,给你灌个暖手炉而已,看你没出息那样……”手搭上她的背,魏澜却怔了下。
宁晚心在控制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