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拉开窗帘,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能看见他的背影,是那么的挺直,那么的坚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热泪盈眶,这个男人,他的精力不应该花在儿女情长柴米油盐上,而是应该奉献给他热爱的事业,他热爱的国家。
作为他的妻子,安然何其有幸。
***
第二天一早,他还没回来,铁蛋先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爬床上,“姨你别叫我,除了吃饭。”
小猫蛋听见哥哥声音,赶紧喊:“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吗,你在姥姥家想我没鸭?”
铁蛋没像平时一样扯着嗓子答应,而是斗败的公鸡似的躲在被窝里,不说话。
“嘿,这是咋了,昨晚在你姥家没睡?熬了个大通宵?”安然帮他把被子拉好,又把空调打开,家里只有这两间卧室有空调,睡前开一会儿倒是很暖和。
“唉别提了,都快气死了我。”
安然其实有点紧张,主要是母亲不在跟前,她总担心她在陈家那边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受了委屈也怕惹所谓的“家庭矛盾”,不愿跟她说。“快跟我说说,是不是你姥咋啦?”
“是,也不是。”
原来,他昨天想姥姥了,就去姥姥家玩了会儿,吃了晚饭也不愿回来,就在那边歇了。因为快过年了,陈家的儿子也回来了,还带回两个孙子,他们也不愿回十公里外的酱油厂,闹着也要在爷爷家睡觉。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陈六福自个儿的亲孙子不是?
可铁蛋生气的是,这俩臭小子压根不知道啥叫谦让,天没黑就把家里唯一一张床给占了,还使唤姥姥给他们热洗脚水,打洗脚水,他特生气!
“呸,啥玩意儿,我姥在家我都不敢让她给我打洗脚水,他们算哪根葱。”
“所以你就跟他们打起来了?”安然摸了摸他胳膊,痛得他“嘶”一声,“可不是,我包文篮也不是孬种。”
小猫蛋不知道啥时候也起了,爬过来,“哥哥你当然不是闹钟啦,你是我哥鸭。”
气呼呼的包文篮被她逗笑了,“边儿去,说正事呢,姨你别看我胳膊被他们打了,他们更惨,你知道我打他们哪儿了吗?”
“哪里哪里?哥哥你把他们打哭没?”在她心目中,把人揍哭就是最厉害哒,自从她哥把曹姨妈家经常抢她们兔子,踢翻她们土房子的傻老二揍哭后,大院里再也没人敢惹她们啦。
“何止是哭,还尿裤子了呢,两兄弟加起来都十五岁了,让我揍得哭着找爷爷,丢死个人哟。”
安然更关心的是陈叔的反应:“那你陈爷爷怎么说?”
“我陈爷爷可是很讲道理的,不帮偏架,问清楚是他们先招惹我,提起鸡毛掸子就把他们屁股揍开花啦,还警告他们要是再敢招惹我包文篮,以后都不许来他家,他们的家在酱油厂,当年就给分出去了。”
陈家儿子比闺女好些,是陈六福主动提出断绝关系的,还把名下所有东西全给了儿子,他只身一人去的乡下,所以现在他在市医院的宿舍和给人看病挣的钱都是他自个儿一个人的,没毛病。
毕竟,儿子断绝关系的时候已经成年了,还有了工作,现在他愿意帮补他们是老人家的情分,不愿那也是本分。
看来,安然没看错人,陈叔别看是个老温吞,但还是拎得清,也蛮讲道理的。不说让他无条件站母亲这边,至少他遇事不糊涂,也讲道理。
“我看看。”安然把他衣服剥开,见左上臂确实有块青紫,其他地方都没伤,也倒是放心了,用开水烫了两块毛巾给他压上去,“别动。”
见不得姥姥被人使唤,还一个对俩,这是值得鼓励的事:“以后啊,多用用脑,让自个儿少受点伤,不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值当,知道吗?”
“那自然,姨你放心吧,下次要再让我遇见,我要让他们靠近我,我就不姓包。”
“那哥哥姓啥?”
“跟你姓,姓安行了吧?”铁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哈欠连连,感觉眼睛都快撑不住了。
“走,猫蛋跟妈妈买菜去,让哥哥好好补觉。”
要说出街,那真是小猫蛋的最爱啊,立马套上棉袄子,穿上小羊皮靴子,动作之麻溜,自理能力之强,不知道的哪里敢相信她居然只是个两岁半的宝宝?
这几天逛街她们可没伴儿了,大院里其他妇女都要么回老家带山货,要么躲家里糊火柴盒争取年前最后赚两斤肉钱。出了大门,母女俩就碰上刚从外头回来的安雅,头发有点乱,脸上顶着隔夜妆,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安然目不斜视走过去,安雅趾高气扬也不愿搭理她。
走到街角百货商店门口,小猫蛋才说:“妈妈,阿姨香香。”
安雅身上确实香香的,精致的妆容也没卸,说不好昨晚是去了哪儿呢,反正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管。“嗯,那叫香水,等你长大了也能喷。”
“香香水?我可以喝吗妈妈?”
“那是喷在身上的,不能吃进肚子里哦。”
说着,她特意绕道,来到阳一中门口。这儿曾是她上高中的地方,但看着学校大门她居然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或许改头换面过,或许年代太过久远,记忆已经模糊了吧。
“妈妈,我们来学校干嘛呀?”小丫头聪明着呢,凭外观就猜出来是个学校,因为大门不远处的场坝里竖着一根旗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门口墙上还挂着个绿色的邮筒,跟哥哥校门口的简直一模一样哦。
“来看看呗,说不定以后这儿就是你上学的地方。”
小猫蛋左看右看,忽然叹口气:“妈妈我不上学可以吗?”
因为她记得小枣儿说过,她三哥每天都说上学好辛苦,上学想睡觉,上学要被老师打。
“傻瓜,人都是要上学的呀。不上学就不认识字,以后怎么看书呢?没有书怎么了解这个世界,认识更多的人,去更远的地方呢?”
小猫蛋压根不懂,小手一背,老干部似的看着这个将来会给她带来“痛苦”的地方,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耳朵一支楞,超小声说:“妈妈,哭哭。”
她人儿小,动作也轻,顺着大门旁的路走过去,隔着一排铁栅栏,里头有个竹丛。
竹丛里,一个穿着单衣的女人,正在小声的抽泣。因为背对着外面,她们只能看见她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和隐隐的压在喉咙里的哭声。
“妈妈,阿姨在哭,怎么办?”小猫蛋扁着嘴,感觉自己也快哭了,那种委屈到极致,觉着全世界都抛弃自己的哭声,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
安然一成年人都觉着不好受,更何况是个孩子。安然赶紧牵住她,隔着铁栅栏对里头说:“这位女同志你好,需要帮忙吗?”
女人的肩膀顿了顿,回过头来,安然才发现她怀里居然抱着个婴儿形状的小襁褓,什么在心里火光电石一般闪过,她忽然问:“你是不是海城来的同志?”
女同志愣了愣,抽噎着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