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不会说其他人就是不认真,而是状似无意地发现:“哎呀陈主任今天的粉效果真好,这脸擦得又细又白,肯定不便宜吧?”
陈静还想维持她人淡如菊,不会花心思打扮的形象呢,“我没擦粉哦厂长。”
安然凑近过去,盯着她耳前有细碎头发的鬓角说:“那这里怎么有粉呢?”
陈静脸一垮,不乐意了,“厂长真是观察细致,都学着点吧,这女同志做工作就是比你们男同志细心。”
这些中层小领导几乎全是大老爷们,这就是一杆子把人全打死,还要把锅按安然背上咯?安然笑得更甜也更爽快了,“瞧瞧瞧瞧咱们陈主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还操全厂的心呢,罗书记也没你操得这么多吧?”
这下,大家都懂了,有点不怎么乐意了。说实在的,大家恭维她这个办公室主任,只不过是看在她空降的身份上,拿不准她背后的靠山,现在大家谁不知道她的底细?她在东风纺织厂最大的靠山不就是罗书记吗?这些人怎么说也是跟她平起平坐的车间主任,轮不到她说教。
更别说还有两名副厂长在里头,她这手伸得也太长了。
安然会这么放过她吗?肯定不会啊。
“对了陈主任,最近抽时间把档案整理一下,岗位职责表上写着,杨副应该负责的是安全工作,我下次去车间要是再发现他不在,我就得上你办公室找他,让你俩一起去车间帮我负责安全生产了哦。”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啥话,女魔头居然这么强势,不是指责陈主任让杨靖帮她干活,而是直接威胁陈主任,再欺负老实人她就不客气了。
而最可恶的是,她还是笑着说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食堂吃了啥之类的话题。
最最可恨的是,所有人包括陈静在内,都相信她真就是干得出来的!说到做到,不给面子,这就是这个女魔头的行事风格。
安然脸上是笑着的,但眼睛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静,“开玩笑呢,看把陈主任吓得,我知道你不像咱们平民子弟从小干惯脏活累活,没事,要干不了就找罗书记说说,他肯定能体谅你。”
别以为她没看见罗书记已经在门口听一会儿了,她还真就是不怕,她就是要让罗书记听见,看看他招来的是啥玩意儿。
果然,下一秒,罗书记就脸色难看的进来,“开会。”
他坐下,安然也就坐下了,这种例会一般是没啥重要的,就领导宣读一下上级文件精神和指示,大家一起学习一下文件,然后各个岗位的中层领导汇报一下最近工作情况,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没有基本就散会了。
今天也是,一切工作正常,罗书记可能是被安然那句话刺得很不舒服,整个人也恹恹的,不愿多少。
安然就轻咳一声,“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事了,那我就说一个事,咱们厂的设备跟其它几个厂比起来,大家觉着怎么样?”
几个车间主任点头:“挺好的,不愧是进口设备,用着就是好。”
安然看过去,“王主任,你来给大家说说具体怎么个好法,以三车间为例。”三车间是精纱车间。
王主任其实就是当初一起考进来的十二人之一,他知道小安,哦不,安厂长的脾气,一五一十道:“效率倒是挺高的,尤其是那几台精梳机清除扭结粒的速度很快,很干净,经过改良后还省电。”
“还有吗?”
王主任想了想,“没了。”
安然想了想,“那咱们国产的精梳机,你觉着有哪些不足呢?”
“那可比不了,速度太慢了,是以前苏联援助没来得及撤走的,在苏联被称为‘笨家伙’的东西,他们自个儿都淘汰了。”
“那如果咱们自己去机械制造厂,让他们给咱们量身定做呢?”安然提出一个设想。
“这……”王主任有点拿不准,安厂长不像别的人,她说话从来是有的放矢,不是随便一说,也不是说过了就过了,她心里很能记事,谁也别想糊弄她。
“安厂长的意思是……能不能细说一下?”罗书记坐直了身子,一改先前的臊眉耷眼。
于是,安然又完完整整把自己的设想说了,既然日本人能造出来,那为啥咱们国家就造不出来呢?据她所知,目前国内的纺织机械制造业的底子还在,只是缺乏人才和机会。国内的纺织厂里,小厂不讲究效率,没有技术革新的需求,大厂又指望进口,让本土机械制造业没有进步的机会。
安然想到当时找来帮宋致远忙的工程师,就是这样的人才。
不过,她没有这方面的人脉,那几个是独臂书记介绍的,她觉着是时候要找一下外援了。
大家对她天马行空的想法其实有点不以为然,毕竟他们是做纺织的,机器革新关他们什么事呢?饭店里用鸡蛋做菜的大厨还得操心怎么让农村的鸡多下几个蛋吗?不,说实在的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觉得现在有国家资金支持,有政策扶持,有工资领就行了。
安然也并不鄙视这种心态,可如果一个工厂都是这种心态,那还怎么进步?奋斗的意义又在哪里?
她高声道:“同志们,我知道大多数上班的人就是这样的,大家不是为了挣钱为啥上班呢?在温饱都没法保障的时候你谈啥理想?谈啥抱负?我今天要跟大家说的是,我的设想不是空想,总有一天,咱们一定会用上自己国家产的机器,到时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更高的生产效率,更快的生产速度,更好更新奇更受欢迎的产品,更高的利润!”
“有了利润,大家亟待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房子,车子,票子。”安然拍板钉钉,“只要咱们有了利润,还清国家补贴,不再成为国家的负累,我一定尽量满足大家的合理诉求。”
大部分人还是被她这几句话打了鸡血,有点跃跃欲试。
陈静忽然说:“安厂长说得容易,可到底什么算合理诉求,什么时候能还清政府补贴,又去找谁给你量身定做机器?”
安然可真感谢她……祖宗。
“问得好,陈主任问的正是我要说的,我觉得按照急迫程度来说,我最应该解决的是找谁量身定做机器的问题,这个不需要大家担心,包在我安然身上,顶多半个月,我一定把机械厂和机械设计院的专家给大家请来。第二个问题,什么时候能不需要国家贴钱给咱们,这取决于咱们什么时候能提高效率,什么时候能生产出受市场欢迎的纺织品,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我相信这个时间可以很短,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又或许七年八年。”
反正绝对会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完成,“东风纺织厂不可能一辈子做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现在是婴儿,以后是巨婴,最后会成为被时代抛弃的产物。”这是九十年代很多下岗潮下垮塌的国企的命运,她不希望东风纺织厂走上这条绝路。
“想单纯依靠政策输血是不可能走长远的,同志们,咱们有幸生在这个年代,就应该乘着改革的春风做点对社会,对后代有益的事,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接下来的日子,想好好干的就拿出点人样来,有困难找我安然!”说完,安然看向罗书记,示意他有什么要说的。
罗书记心内叹口气,他知道,这个小安是把他完全当领导了,仿佛已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我完全赞同安厂长。”
好嘛,一把手都表态了,大家信心更足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什么人做事,什么人总是把基层职工的需求放心上,谁陪着他们值夜班,谁大年三十儿给困难职工送面送肉,谁关心职工家属的生活和就业问题……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有这么个说干就干不拖泥带水的领导,说话算话的领导,大家还有啥理由不拿出点人样呢?于是,有第一个人举手表决,于是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所有人都举手同意,“咱们就照厂长说的,试试看吧。”
现在手里的机器才刚买一年半,投入使用也不过是短短十二个月的时间,反正哪怕国产的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出来,大家也能先用着,不至于停工。
安然之所以敢这么出格的提出走产研结合路子,其实就是借着高美兰的“势”,她说要改革,那就是真要改革。安然赌的其实是高美兰的决心,按理来说目前的书城市不需要第六个纺织厂,东风之所以能建成,能投产,完全是响应改革的号召,初衷是立一个试点……安然觉着,是时候发挥一个试点的作用了。
开完会,安然跟罗书记、三位副厂长商议细节的事,其他人先回办公室。杨靖和秦京河是无条件支持她的,孔南风虽然不会无条件支持,但他也觉着安然说得挺有道理,所以分工很容易,四个人把这件事大体上就分派完了,罗书记心里还有点失落。
下属太能干,他这个来“坐镇”的书记好像没啥作用?
当然,他也决定,既然没自己的事,那就好好拭目以待吧,希望这四个年轻人不要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