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洲问:“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江湖吗?那你有没有想过退隐?我是说,假设有一个方法,能让你在另一个和平的世界生活……”
“我生于还剑山庄,早已是江湖的一部分。”应龙城淡淡道,“正因为熟知如此,所以不愿见你勉强。我倒私心希望你无忧无惧,在湘洲做一个快乐的教书先生……外头诸多风雨,自有我来解决,这便是武道存在的意义。”
傅寒洲突然笑了下,说:“但我如果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大概你不会看到月下舞剑的那一幕,也没机会认得我。就算认识了,大概也不会对我感兴趣,更不会喜欢我。”
应龙城道:“剑法是你的一部分,逞强也是你的一部分,你只需负责在我的面前出现。剩下关于喜欢你的事,是我的一部分。”
傅寒洲笑了起来,抿了抿嘴,为难他道:“你知道偌大的三千世界之中,两个凡人相遇的概率有多小吗?我觉得剩下两千九百九十九个世界里,你都是那个太上忘情的应龙城。”
“是么?”应龙城低头温和道,“你很幸运,三千个应龙城里,只有眼前这个是活着的。”
“活着的剑神大人。”傅寒洲是个俗人,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你太帅了,过来亲一个。”
他们在卧室里依偎了一会儿,像刚刚从暴风雨里飞回巢的一对燕子,互相梳理着湿漉漉的羽毛。
窗棱上有冰雪融化的声音,桌上的碗里散发着白面的香气。
傅寒洲从没有想过、体会过这样的时刻,他暖和得直想叹气,总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忍受的了天山上的寒冷、春节里的寂寞了。
完蛋啦。
要是没有打扰的话,傅寒洲能把剑神给亲肿喽。
不过,他们突然被一声钟响给惊醒了。
傅寒洲想到金刚宗里只有出大事的时候,才会敲响那座巨钟,顿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去看门外的动静。
——虚惊一场。
昨夜事变过后,金刚宗内外都是一片狼藉。
许多弟子连夜逃亡山下之后,至今有许多没有归来。
七星塔如今半边都是断壁残垣,巨钟被烟熏得黑漆漆的,正由和尚们合力搬下来擦洗。
他们听到的钟声,便是来源于这里的动静。
傅寒洲恢复了点力气,便和应龙城在金刚宗里走了一会儿。
却剑池一如往常,只是上面挂着的天问已经回到了剑神的手中。
傅寒洲既然也变回了黑漆漆的影中剑,自然将藏在屋檐下的风霆剑取了回来。
两个剑客在和尚庙里并肩行走,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此时的大多数的僧人们,正在大堂当中为无念禅师做法事。
无念圆寂时,大多数人都没有在场,只知道他的遗体是正在笑着的,仿佛真正看到了西天极乐。
众僧人按照金刚宗的规矩,将他的遗体停在法堂,在台前供奉牌位,并一齐诵念梵经、超度亡灵,要进行足足七日。
再之后,他们会进行火葬,将无念遗留下的舍利子供奉在七星塔中。
傅寒洲问过应龙城,是否要进法堂,也去参与葬礼的流程。
但应龙城摇了摇头,说:“他既然已经出家,就是抛却红尘,再与我无关——清净无念,想必才是他的本意。”
即便不出家,无念这一生之中,亦只在意过天问十三篇与红莲夫人,不曾真正关注过其他事物。
傅寒洲明白那种感觉,轻轻握住了应龙城的手。
两人只当做过路的行人,上前去进了三炷香。
佛堂内檀香缭绕,众僧人眉目悲悯,低头诵经的声音圣洁而空灵。
直到这个时候,傅寒洲方能感受到金刚宗确然不同于江湖门派的那部分。
大约也是受到气氛感染,风里鹰竟然也混在僧人中间。
他手腕上缠了一串佛珠,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另一手随手翻看着一本佛经。
不过看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大概也看不进去几行字。
傅寒洲没有打扰他。
从法堂出来后,外面的玩家在叽叽喳喳地吵闹。
傅寒洲有心想要和应龙城继续聊聊,便说:“我们去后山上坐会儿,我有话要说。”
莲花山的后山上郁郁葱葱,林木深邃。
二人沿着小道一路走着,发现这是僧人们曾经打水的一条路,只是那口井已经枯竭了。
在井旁边,还立着一块石头,上头刻着古井无波四个字。
傅寒洲光是看这字形,便能感觉到一股剑意扑面而来。
——这一定是无念刻下的,再怎么诵经念佛,他最终也抹消不掉刻在骨子里的剑法。
傅寒洲又念了一下“古井无波”四个字,品出一丝禅意来。
正在这时,就见应龙城双指并作剑指,剑气纵横在巨石的背面,又刻下了新的四个字:
不可转也。
傅寒洲愣了一下,忍不住好笑道:“这……”
——古井无波,不可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