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李星殊低声地自嘲:“什么大周的亲王,什么狗屁的剑客,到头来既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无法保护她留下的孩子……我算什么?周道振,我曾经鲜衣怒马、一枕山河,是何等意气轩昂;如今年已半百,妻离子散,知音飘零,不知身处何乡……我这数十年,究竟活了个什么东西?”
“不,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周道振说,“都是我害的,是我忘恩负义,是我狼心狗肺,我宁可你现在就拔剑杀了我!”
李星殊却站着不动,只是用一种冰冷却又悲痛的眼神看着他。
周道振的脊背在剧烈地颤抖,他听到儿子周隐学害怕地在喊:“爹,爹你怎么了?”
突然,周道振的目光看到了什么,他扑向了凌乱的地面,从中摸索到了一把生锈的铁叉……
李星殊看到了,但他没有动。
傅寒洲的食指已经摸到了风霆剑柄,可是他最终也站住了,没有动。
那柄生锈的农具,已经钝了。
周道振跪在那里,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它一寸寸地,扎入自己的心脉里。
刃,不够锋利。
他就用指甲撕开自己,好让它能痛痛快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爹!!”
周隐学凄厉地叫着,扑了过来,惶恐地按住周道振的伤口,想制止那条鲜红的血河从掌下无情地流出。
周道振满是涕泪的脸上,显出了一抹笑容,艰难地说:“阿学,你好好读书……莫要练武,也莫要……学爹。爹是个小人,明明想让大哥过得好些……却偏偏……还是让他伤心了。”
周隐学哭叫道:“狗屁大哥!什么大哥!爹你不要为了这个废人想不开啊!”
“住口!逆子!”周道振豁然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掐住了周隐学的脖子,狠狠地盯着自己儿子布满恐惧的面容,一双濒死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生动而明亮的神采,“我大哥……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是剑履山河、天下最高明的剑客,不是什么……废物……”
说罢,他眼中的神采才蓦然消失。
双手无力地下垂,只在周隐学的脖子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印。
他死了。
周隐学好不容易摆脱了父亲的手,跌坐在旁不住地呛咳,一边还记得拼命按着周道振的胸口。
他无助地抬起头,茫然想要求助——向旁边的随便谁也好,或者路过的神佛也好。
可是,他只看到黑云遮蔽了星月,沉默笼罩着一切。
傅寒洲低声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去看李星殊。
浓云在地上的阴影慢慢地掠过了,暗淡的月光照了下来,他看到李星殊竟已经是满头白发。
内力深厚之人,少有老态。
李星殊虽然年过半百,但常年精神矍铄,神采依旧。
直到今夜,他一夕白头,脸上也仿佛多了许多皱纹,竟然像一瞬间老了二十岁。
李星殊仍然站在那里沉默着,过了不知多久,才沙哑地说:“你是影中剑?”
傅寒洲点了点头,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说:“是我。周隐学是林雪岸抓的,他想要逼周道振道出实情,结果被我撞破了。我也是适逢其会……”
李星殊道:“我知道了。”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傅寒洲开口道:“前辈,既然现在已经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不如与我一起追查线索,兴许还能找到他。毕竟先天剑骨……世间罕有,不是吗?”
“我不能。”
李星殊低声说:“我若找到那个孩子,反而会害了他们。先天剑骨,就象征着我们的罪责;这么多年了,那孩子若活着,那就是活着,可一旦被揭穿了身份,这天下之大,中原、西夏、西域都容他不得。而阿月是奉了大月氏皇帝的遗诏,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王太后,不能因为当年的事,再被我拖累了。”
傅寒洲突然道:“当年的事,看起来另有隐情。我不相信你会是做出抛妻弃子之事的人。”
李星殊倏然抬起头看向傅寒洲,警告道:“往事已矣,不必再多追究。所有罪孽,由我李星殊一力承担。你与此事无关,千万不要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傅寒洲道:“未必无关。”
李星殊看着他,目光悲凉道:“何必有关?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似乎不胜疲惫,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也已经不再了,只是静静地沿着来时之路,又孑然走向了黑暗中。
傅寒洲不觉间目送他走远。
那句诗词,他依稀是记得的。
说是: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炭,周旋久!
也说是: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过了好一会儿,周隐学已经是哭晕了过去。
傅寒洲站立着的影子旁边,又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傅寒洲疲惫道:“你也来了……”
“嗯。”应龙城应了一声,便伸出手,揽过了傅寒洲,没有多说一个字。
剑神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笼罩过来,让今夜的沉寂之中好像添了一分暖意。
傅寒洲将额头抵在他肩上,便有一种安定感,须臾,重新抬起头道:“我得设法说服李星殊,我觉得那个案子还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