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石渠领着小绿, 得意洋洋地登上了楼船。
陈葛气鼓鼓地瞪他一眼。不意与跟在石渠身后的稚嫩少年碰了个对面,他微微一愣。
凡间的“老五”,一向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便是互相之间认出来了,只要彼此没有妨碍,便不点破。在这城中,有许多化身为人, 老实本分生活的“老五”, 大家相安无事, 断妄司也不会找他们麻烦。
可是这个少年不同。
陈葛整个人僵了一僵:“哎……等等……”伸手要去拦住二人,蓦然那少年回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眸中有绿光大炽。
宛如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将他刮得倒退了两步。陈葛心中剧震,再抬头看,那两个人已吊儿郎当地进了船舱。
石渠边走边低声叮嘱小绿:“一会儿进去了,你先别说话。待我先镇住他们,再替你找你娘子。”
小绿点头:“长孙哥哥,我全听你的。”
隔着交错的觥筹,樊霜向石渠含笑致意。石渠立马觉得身子酥了大半,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到她身边。
寻仁瑞清了清嗓子:“长孙大少爷离家出走一年多,这会儿是玩儿够了,还是被老太爷派人逮回来了?”镂金纸扇轻摇,“今日汴陵这么多老板都在,唯独缺了你们长孙家,不如就由你来做个代表吧。”
席间诸人纷纷大笑,长孙家这位少爷的德行无人不知。
石渠涨红了脸:“寻仁瑞,把你的脏手从霜儿身上拿开!”
席间有与寻家亲善的商人嘲讽道:“我还道长孙少爷出门一趟,长进不少。原来今日又是争风吃醋来了。”
寻仁瑞讥诮地一笑,纹丝未动:“看来长孙少爷是来闹事的。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妹妹呢,不管闹出什么事,自然有人收拾,只要往自家妹子身后一躲,便万事没有。”
众人又哄堂大笑起来。只有樊霜和严衍没有跟着笑。
樊霜起身,向石渠盈盈一拜,柔声道:“霜儿身如飘萍,受不起长孙少爷这般垂爱。听闻少爷新纳了一房妾室,还喜得贵子,正该安享天伦之乐,不必以霜儿为念。”
石渠大窘。
一年前他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偷偷凑了一万两银子要到楼里给樊霜赎身,谁知被老太爷发现了,一怒之下没收了所有银子,将他拘禁在家。
他急声道:“霜儿,我这一年在外头也攒了不少银子,虽然还差一点,但我会继续努力,一定会给你赎身的。”
樊霜叹气,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长孙少爷,有件事,霜儿没来得及告诉你。”
在场众人,包括寻仁瑞都竖直了耳朵静听。
“去年你拿了一万两银子,要为霜儿赎身,妈妈本是同意了的。是霜儿自己不肯,派人告知了贵府老太爷,你才被抓了回去。”
石渠:“……”
微妙的尴尬弥散开来。数十双眼睛直直地望着石渠,其中有些还隐隐地有几分同情他。
石渠脸上红了又白,青了又紫,一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不是说了,你也中意我么?你说你欣赏我的诚恳善良真性情……”
陈葛从甲板上慌里慌张地冲进来,一把扯开石渠,颤声指着他身后:
“长孙石渠,你带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小绿一直躲在石渠身后,低着头,此刻被陈葛如临大敌地指着,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从指缝里露出圆碌碌的大眼睛,逡巡了一圈,视线定在主人席上。
樊霜原本泰然自若地倚在寻仁瑞身边,注意到小绿,花容陡然失色,霍然站起。
“你……”
小绿仿佛自知犯了天大的错一般,神情沮丧,怯怯地唤了声:
“娘子……”
石渠蘧然转头,直眉楞眼地瞪视着小绿,半晌,伸出一根仿佛风中稻草的手指,颤颤指向樊霜。
“她……就是你娘子……小白?”
“我不是小白!”樊霜蓦地厉喝,声音再无惯常的温柔情意,仿佛变了一个人。
“你就是小白!”小绿泫然欲泣。
“她怎么会是小白呢?”石渠大受打击,倒退三步,难以置信地回想了半天,双手死死按住小绿的双肩。
“你说她是你娘子,你们拜过堂,成过亲吗?可有文书凭据?”
这一场闹剧越闹越离谱,还没有收场的意思,在场诸人又看得津津有味,宴会的走向已远远超出了寻仁瑞的本意。
“够了!”寻仁瑞收起最后一丝耐性,站起身来,召唤寻家护院:“把这两个闲杂人等,给我赶出去,扔到湖里喂鱼!”
严衍在座中泰然自若地饮酒,仿佛半点都未瞧见方才的情景。
这时左右护院起身过去,想要擒住石渠和小绿,将他们带出船舱。石渠连连躲闪,一眼望见严衍,慌忙冲过去躲到他背后。
“严兄救我!”
想了想,又道:“严兄,你怎么在寻家的船上?站错边儿了吧?”
严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严某可不记得自己站过长孙家的边儿。”
“嘿,你都救过我两回了,还说没站我们家这边儿?严兄,我拿你当兄弟,你可得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