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周五了,早晨六点。
查房的医生穿着无菌服进来,发现她睁着灰白颓然的双眼。好像醒了一会儿了,小姑娘身上插满了管子,额头脸上都有伤,后脑勺还剃了光头。
她脸白如纸,一双茶色的瞳眸盯着查房医生瞧,眼白凝固着淤血块。
医生怔愣,惊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进来时心情凝重,专家组对顾太太能不能醒来,或者说还能支撑几天都持保留态度,面上不说,内心都诚惶诚恐,害怕顾太太一个不小心数值就为0了。
万万没想到,人居然醒了!
看着顾太太眨眼,一个动作像是被按了减速,费力极了。医生满心欢喜,连忙记录了各项数值,悬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氧气罩下,一层白雾凝结,如同干枯玫瑰花瓣似的唇轻轻翕动,姜暖茫然望向眼前灰白模糊的人影,头又昏又疼,胳膊想抬却抬不动,每一根骨头都是麻木的,失去了知觉般。
医生俯身,戴着口罩和头套,她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顾太太在说什么,喘着粗气,呼呼的声音。
她不知道顾太太能否听见,温柔激动地安慰道:“顾太太您别担心,您的亲人都在外面,等您情况稳定后,他们就能来探望你了,您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她离开了重症监护室,带着这个好消息去了宋主任的办公室。看上去老了十几岁的宋主任一听说顾太太睁眼了,脸上颓丧散去,容光焕发,赶紧站起身往外走。
为了顾太太这事,隔壁省的黎院长、邱院长、就连军区总医院的专家都赶了过来,这两天,市中心医院不停地进人,来得专家比开医学会谈还要正式。
就一个要求,千万不能让顾太太在檀溟市断气,这是上面下达的死命令。
不容易,不容易!
姜暖只醒了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即便如此,对承接重担的专家团队而言也是莫大的好消息。从几百米的山崖掉下去,顺着暴雨冲到河下游,在他们看来,能恢复生命体征简直是个奇迹,从阎王爷手里抢了一条命回来!
顾淮左周四从医院出来就去了黎华寺里,之前和姜暖去过的寺庙。
他曾因不信神佛不曾许愿,没想到也才十天不到,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在后院静修的禅院里手抄《地藏菩萨本愿经》、《金刚经》,天还没亮就开始抄,月上中庭了还在抄,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手上发酸发沉还是握着笔杆,放下身段和偏见,虔诚地誊抄。
直到姜暖彻底醒来,转入了高级领导病房的那天,上山还愿。
他想,不是不信神佛,是因为俗望才生出了念想。
在他能力范围之外的,无法掌控的生死面前,为了念念,是神是鬼他都愿意去求上一求。
—
从icu转入领导病房的第一天,也是一周后了。
顾淮左住医院陪护,岑莫将准备好的行李送来。
大多数时候,姜暖都是颓然睁眼,脑袋迷迷糊糊的,白着一张雪色的小脸,没什么精神。她身体也不能移动,只能眨巴眨巴眼,望着人影方向,朝他艰难的笑笑,艰难地说说话。
她看不太清,只知道是个模糊的影儿在面前,但房间里有一股区别于白合花香、消毒水味道的雪松冷香。她曾窝在顾淮左肩颈上,贪婪地嗅过,令人沉迷的亲昵。
医生说她颅内的淤血块压到了视神经,这才导致了视线下降,是正常现象,差不多一个月就能自我吸收,恢复视力了。
看不见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孤独和不安的情绪会无限放大,姜暖也怕。她怕打针,身上也还插着好几根管子。
但更怕自己会不会突然病情恶化,直接人没了。
她还没等到付嫣结婚生子,还没看见慕歌事业有成,还没将关于青春的剧本拍成电影,还没…还没和爱的人白头偕老。
年纪轻轻,怎么能死?
从山上摔下去的时候,她拼尽全力去抓、去够一些能抓住的东西……满脑子都是顾淮左,好像除了他,自己和这个世界再没有别的挂钩了。短短地十几秒,她不停地祈求,求神求佛,求求你们,我不想死,不想死。
她一觉睡到了傍晚,还不见醒来。
顾淮左在后面客厅的工作区域忙完业务上的事,便坐回病床边,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单纯地凝望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或皱眉,或扁嘴,他的心跟着时间的分分秒秒抽疼。
小姑娘脸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羸弱,粉嫩嫩的唇瓣变得透明而干涸。
他拿棉签蘸水涂在她干裂的唇瓣上,温柔细致,眼中的疼惜与怜爱交织在了一起。
姜暖在睡梦中张了张口,稚气地抿了抿唇,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沾了水的唇。
他无声一笑,念念是渴了。
被他闹腾了会,姜暖没多久便醒了。
除去了消毒水的味道,她又闻到了新鲜的白合香,很舒服,是他带来的吧。
换了一杯温水,他用小勺慢慢喂给她,不疾不徐的。
姜暖喝了小半杯,声音虚弱:“头晕晕的,我睡了几天了?”
他说,“今天是第九天,周四下午,六点四十三。”
她脑袋没办法大幅度转动,眨了眨眼,眸子极力往窗户方向望,“外面呢,天快黑了吗?”
“嗯,已经暗下来了。”
姜暖笑了笑,放床上的小手抓着被他轻轻地抓住,摸到他手指上的戒指,是凉的。
她说,“我只知道一直睡觉,睡了不知道多久,才搬到这边,能够跟你说话。”
她说的是在icu的时候,家属进去也不能超过两小时,而且那时姜暖身体比较弱,一来失血过多,二来打了镇静,容易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