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间或有路灯,高高悬着,短暂的经过,白光只在车窗上晃了一下,投进些微斑驳的光影就被华丽的车身抛在后面。
“他跟你,”顾淮左先开口打破安静的氛围。
姜暖闻声,连忙侧头望过去,仿佛等他开口许久了。
正好经过一盏路灯,灯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霎,额角血红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左脸上的伤痕极快的被黑暗吞噬殆尽。
“说什么了?”他声音淡淡的,如同一抹晚风,畅行在夜色里,冰凉的温柔。
长时间没说话,姜暖喉咙有些紧绷的干涩感,沙沙的。她轻咳了声,舔了舔干枯的唇瓣,泛着咸苦味,“没说什么。”
后座再次恢复了沉默,长久的安静,车厢气氛陷入了低压,压的人喘不上气,又固执的找不到打破沉默的切口。
害怕打破沉默之后,谎言不再是谎言,是让人受不了真相——父亲是怎么死的,父亲是不是不要她了!
这和她过往十年、二十年的认知,全然不同,被颠覆了的亲情观念!
姜暖用力的吸进一口气,放在腿边的手用力握紧,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控制不住的猜想与念头,让她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小轿车进入市区。
尽管深夜了,长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间灯光交错,斑斑的光线时不时地布满后座车窗,为化不开的、凝冻的黑暗注入了一道光。
“别骗我。”坐在一侧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他侧头朝她望去,“姜暖,你在想什么?”
迎着车窗外闪烁的霓虹光芒,他一眼就看见女人蜷缩靠在角落的身躯,还有噙着豆大泪珠子的双眼,正在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仿佛这一路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他心狠狠的疼了下。
姜暖回神,连忙转头挪开了目光,沙哑的声音,语气坚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爸爸,他没犯事。”
顾淮左闲垂的眼眸倏地一抬,闪过些微诧异神色,想明白是谁多嘴后,他瞬间垂下浓密鸦青色的睫毛,思忖的片刻,眼中情绪已经恢复成淡然。
车内光线昏暗,姜暖眼珠被泪水浸润,自然没法看清他的神情,只从他突然的安静中嗅到了异常。
她父亲姜安是顾老爷子的得意门生,身居高位,清廉实干,莫名其妙的犯了事,老爷子不仅没有从中周旋,父亲也没为自己辩驳。
姜暖不想往坏的方向去猜,却克制不住如同射线一般无厘头发散的假想。世界的复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眼界与格局。
她情愿自己是个孩子,不通世故,不懂人情,也不要懂大人的生存法则!
时间过去许久,他依旧没有出声。姜暖深呼吸,抬起下巴压住涌上的眼泪,重复了好几次,眨去泪意,没让眼泪掉下来。
待情绪稳了一些后,她面朝隐在暗影中的男人,淡声说道:“这就是我在想的事,现在你知道了。”
她在逼他回答。
又害怕他回答。
如果可以,她想打开车窗大叫,嘶吼咆哮!
他抬了抬黑色的眼眸,直直的望向她,“是。”
一路红的烂熟的眼眶在听见肯定的答复后,她彻底压制不住了,断了线的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朝外滚,止都止不住。
最开始她只是眼泪掉的很急,肩膀颤抖,唇瓣咬出发白的齿痕,再后来压下后背,缩在膝盖间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嗓间发出模糊痛苦的嘶吼。
顾淮左清俊的面孔上难掩心疼,仔细将她抱到自己腿上,用力的环在臂弯之间,由着她挣扎,由着她推阻,由着她大哭大闹。
他用力的压住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不是只有她会被情绪主导思想的。他在面对姜暖时,也只是个卑微的普通男人,也会害怕,也会恐慌。
她哭得双目通红,手扯着他的领子:“为什么,为什么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
那几年在学校,她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被白眼被议论被霸.凌……更难过的是,流言越来越多,到后来她都快默认——她爸爸或许真的做了错事。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就这么死了,背着一身洗不掉的污名。
不难过、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她都要气的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了!
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意义,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顾淮左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知晓有一天她会了解到姜安的案子,想过知道真相后的她会伤心,但眼下看着她哭的泣不成声,他的心也跟着喘不过气来,又疼又痛。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安慰,“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尽管姜暖哭得头昏眼花,可脑子并不是真的失了智,她还是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的!
顾淮左说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这根本就不是他平日里会说的话,仿佛是急于安抚她而随口说出来的一样。
可顾淮左不是那种会敷衍对待她的人,姜暖只愣了片刻,好像就明白了这句话底下真正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姜暖颤颤的松开手指,仰头望着沉默寂静的男人,她等了片刻没得到答复,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些,“我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淮左第一次用沉默来避开她愤怒的目光,侧目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双手更加用力的抱住她。
他没办法去跟姜暖解释这件事。
难道要他告诉她,姜安为了工作可以自毁前程,抛妻弃女,将你托付给顾家就是他最后能为你做的?
至少,要给她留点关于亲情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