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本是为了早产的小世子选派了许多乳母医师,奈何德元害怕惊扰公爷引他触景生情,便只留下了办事最得力的几个,其他种种事宜,皆还是由他们去外操办。
德元和阿绫、文茵一道进了府,路过卧房之前他略微顿了脚步,终究还是没有往内走。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开始,公爷便将自己和夫人锁在房中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若小季大人在或许还能帮劝一二,奈何小季大人也受了重伤不得在南平城暂歇......
后来即便是太皇太后和娴贵妃冒着大雪前来也没能让公爷踏出半步。
而此情此景,对德元来说可谓是十分熟悉。
虎父无犬子,公爷继承了老公爷的骁勇善战,可为何……连这种事情都要如出一辙?
再者,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就……
二十多年前,怀嘉长公主因难产离世,那时的老公爷抱着长公主的尸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若非太皇太后赶到以性命相逼,长公主殿下恐怕都无法入土为安。
后来的老公爷更是疯了般夺过乳娘怀中还是世子的公爷,差点将他掐死于襁褓之中。
思及此,德元后背发冷,即便是之前吩咐过很多次,依旧忍不住再多说一句:“记得别把小世子抱到公爷眼前。”
那件事令所有人都心有余悸,以至于太皇太后亲自将公爷带入宫中抚育。
虽然随着年岁渐长,老公爷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但如今的公爷可不一定还有理智。
“是。”
……
昏暗的室内只堪堪燃起一支火烛,缥缈的火光窜动在空气之中。
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隙,那是外面生气唯一的通入口。
床榻边散乱摆布着拆开的一封封信件,是战时奚蕊写下的。
那个时候她害怕惹他分心,便只是写下并未寄出。
娟秀的小字在昏黄的光晕里映入祁朔眼底。
这些字句里只是写着素常生活中最为琐碎的小事,可在这十天中,他却翻看了无数次。
祁朔指尖抚摸过奚蕊苍白的脸颊,他看着她,又看向那些字迹。
就好像是要从这些他不在的日夜中,寻到一丝她饱含生机的证明。
「我怀孕了,三个月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可真是一点也没有折腾我,知眠姐和太皇太后来府中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她们说你不在身边没有照应,便让我随她们入宫,其实我觉得一个人也可以,府中还有德叔和其他婢女小厮,倒也不至于让我出事,但是也不想让她们担心,我便答应啦。」
「今日让大表哥他们动用了崔家的商线给你们送去了物资,可有收到?」
「没想到京都的百姓这样热情,一觉醒来宫门口都是自请送来物资的人们,今日收整许久,感觉有些腰酸,便早些歇下了,就是辛苦了知眠姐。」
「......今天孩子踢我了!无比奇妙的感觉,你要是在就好了。」
「今天又睡了将近十个时辰......半粒米没吃,想念夫君烤肉的第好多天!」
「昨日瞧见锦和楼新来了许多缎子,可我肚子越来越大啦,做上一身要花不少银子,也穿不了多久,还是等着生产之后要夫君陪我去——」
「我好想你呀,数月不见思之如狂思之如狂思之如狂......」
「听说你们包围了南平城,不知我的阿沐可有平平安安?我的夫君一定平平安安!」
「八个月了,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
祁朔垂着头,低敛的眼帘看不清情绪,只是一缕碎发搭到额间,徒增了些寂寥。
“我也很想你。”
捏着纸张的手收紧又摊平,本已干涸的心底再次纷杂着涌动的情潮。
祁朔握拳抵着额,瞧着日升到日落的光影从南到北,隐隐约约中他好似听到了阵阵婴儿啼哭。
那声音越来越大,他又听力极佳,饶是隔了很远,也依然能听得清楚。
忽有一阵雪风顺着窗口的缝隙吹来,带着纸张吹起簌簌声响。
祁朔伸手按住翻动的信纸,纸张停顿。
「希望他是如夫君一样的男孩,弥补你幼时的苦难,我们一起将他养大。」
指腹摩挲过早已干涸的字迹,他的瞳仁颤动不止。
缄默许久,祁朔俯身吻了吻奚蕊的额头,又站起身为她关严了窗户。
黑靴踏地朝外迈步,十天以来,他第一次拉开了门板。
......
烧了数盆炭火的房内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
文茵抱着那团小丸子来回踱步轻哄,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同往常一样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