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扈猛地一激灵:“你是说……”
两个字还没蹦出来,她抵着手指嘘了一声:“心知肚明就行了。”
“上头怎么可能帮着你们害自己的子民呢!”
尽欢喝了口茶:“沈大人,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幽州查办完谢无极后,衙门发放粮食的场景么?”
“当然记得,还有一老一小我叫扎鲁和折救济过呢。”
她面无表情地道:“我对这灾民啊真是又怜又恨。恨的是他们不学无术、愚昧无知的暴民样子,怜的是千千万万这样的老百姓全被朝廷蒙在鼓里。”
“他们是被谢无极那种贪官污吏害了。”
尽欢不否认:“那是当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钱到底最终流向了谁的口袋?”
见他不答,一拍桌子,“朝廷!”
“为什么?”
尽欢举着扇子比划:
“朝廷纳了百姓的赋税,等到有灾害的时候划拨了款项赈济,钱是暂时进了贪官的口袋没错。贪官在位多久,老百姓就饿了多久,等到朝廷办理了这些贪官,抄了他们的家,就只要再赈济一次灾民就行了,其他的钱还是归了国库……
“……那么我请问,在这段时间内,死去的百姓,饿到啃草皮的百姓,他们由谁来补偿?贪官囊中的可都是他们身上的民脂民膏啊,一扭脸,全充入了国库。还有比这个更无耻的行为么!”
沈扈被这逻辑震惊了,怒怼道:“你们贪官要是不贪不就没这档子事了?照你这么说,朝廷倒成了鱼肉自己的百姓?”
“自然不是鱼肉百姓,不然百姓早就造反了。”她冷笑,“朝廷精明着呢,你看一个谢无极倒台,那是山呼万岁啊!他们也不想想,贪官过的日子可比他们啃草皮吃树叶的日子来的强,他们只要朝廷给个说法,满足一下心里的不平衡就能继续死心塌地地忠于我朝。谁管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钱去哪里了?谁过问了?没有!这就是我说他们的愚昧之处——吃了上千年的亏都还不长记性,每朝每代的统治者屡试不爽,百姓永远是过得最糊涂的。”
沈扈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过了片刻才反驳道:“但这与你们当贪官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没有错么?你们不贪哪里会死人!”
尽欢道:“我们当然有错,我们是小人,我们用卑鄙的手段在捞钱。我也说过了,你们这种清官和百姓中间隔了一层——这个国家这个王朝,体制有问题,打根儿就烂了!你管得了自己不贪,就算也能管得了我不贪,可你能保证所有人不贪么?不管什么油水,贪或不贪最终都会是国库的……
“……不贪的就像沈大人你一样,可能一辈子省吃俭用,那些钱也只够资助两个穷学生;贪的就像我,像我一样,不被查出来倒好,被查出来,圣上就算留我一条命,也只能当下一任皇帝的小猪扑满……
“……我能做的,是捞贪官的钱,抄贪官的家,把钱赶在入国库之前,攥在自个儿手里头。”
沈扈缓过神,冷笑:“看不出你还挺缺乏安全感。唉,我是做不来这档子事,不过对你也算有个重新的审视。”
尽欢笑道:“能得到您沈大人一句好话,也算我这脚没白崴。”
二人相视大笑。
“喝茶,喝茶……”
阿丧那头找不着顾尽欢,倒不着急,自家姑娘一向来去无踪惯了,可能已经回府了,于是回了小团扇胡同。
结果到府中一问,都说没见到大人回来,这才急了。
阿丧当即丢下盒子,带了一帮下人执着火把出去找尽欢。
“姑娘!姑娘!”满街的声音窜东走西,很快传到了金记茶馆。
里头尽欢和沈扈聊得正兴头上,听到阿丧在外头叫,忙奔到门口。
“阿丧!”
阿丧闻声折回,见尽欢和沈扈在一块儿,不得其解。
又见她一瘸一拐的,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尽欢笑道:“不小心崴了脚,不碍事。”
沈扈扶着她,被她轻轻推开:“行了,谢谢沈大人今日相助,”从怀里掏出银子来,“请你的,谁叫我有钱呢……”
这话本该说得潇潇洒洒,此刻在夜色里竟显得有些因不被理解的无奈与孤寂。
沈扈看她走路不方便,心有不忍,握着钱喊住她:“哎!”
尽欢转身问:“怎么,沈大人还有什么事?”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茶还没说完……呸,没喝完呢。”
尽欢听他这口误,猜出什么,问:“茶改日再喝,沈大人还有要说的?”
沈扈竖起手指头:“就一句。”
“什么?”尽欢凑过去听。
他附在她耳边慢吞吞地道:“那个什么……你,有点重……啊!”
尽欢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拂袖而去。阿丧看了他一眼跟上。
沈扈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痴痴的笑意。
“哎哟嚯嚯,疼!”
尽欢一个劲儿地嚎,在外头没脸嚎,在家里可放开了嗓子。
阿丧帮她上药,道:“姑娘你也是,这脚都走肿了。”
尽欢撅着嘴:“那有什么办法,这个点儿了没有轿子,你又不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