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青从睡梦中惊醒,外面的天空已经黑到极致。
李靖瑶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是沈丹青从未见过的憔悴。
沈丹青起身盘腿,握着她的手如获至宝。
“静媛和我说的,想必你也知晓了。”李靖瑶道。
白天和沈常安说的话,半真半假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知常安气性,就只好借由头躲开,然眼下每每入梦,就泛起对小女的担忧。
这么多年他也慢慢老了,二人鬓角皆有了些银丝,细看自己的妻子面容却还是一如当年模样,风韵犹存。
她应该在边疆带领雄兵百万壮大国威,这样的铮铮女子下嫁给了庸庸碌碌的自己变成一只笼中鸟,成日为琐事操心。
李靖瑶红眼已经哭不出,屋里微弱的烛光打在她脸上,连说出的话都如同这光一样微弱:“明日,你带我进宫吧。”
他知道她的意思。
如今能救欢儿的,唯有陆生良。
沈丹青虽有心让家中女子入仕,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说它巧,也是真的老天爷开眼,说是孽债,也是真的让人愁苦。
谁又能肯定陆生良能治好自己的女儿。
“瑶儿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业报,明日我去求少府监。”
李靖瑶看着面前的沈丹青摇了摇头,环身抱住他:“大婚当日我便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就算再不甘,我还是嫁给了你。
就算这是命,我也认这么多年。
北燕民风开放,再选一个地方安稳半生也未尝不可。
可她过不了自己的心,明明两看生厌嘴上骂着手里打着,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已交付出真心,看他的心情胜于当初的欢喜。
瑞和元年,李靖瑶与陆生良相识,陆生良十三,于朝堂崭露头角,李靖瑶不过十岁。
瑞和八年,泯帝病逝,昭帝继位。
同年,李靖瑶随父出征戎狄,神策有功,一战成名,策勋宴上一下子撞入沈丹青的心里。当时他还未有功名,只是户部左侍,只能远远看着这样万丈光芒的女子与稳坐少府监的陆生良嬉笑怒骂。
为了博得美人一睹,沈丹青几乎是一年一升,越来越得睿帝青睐,也有了上卿司徒家和上大夫徐家的扶持,那一年当真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天昭四年,沈丹青袭承尚书令,求娶将军府长女李靖瑶,睿帝允,遂下旨。
时年,李靖瑶二十一,沈丹青二十五。
这个年纪的女子在坊间都是老姑娘了,出嫁都不能太过风光,不然会被百姓说闲话。而李靖瑶嫁入尚书府那天,光是从李家迢迢运来的红妆就绵延了五里路,出手堪比泯帝远嫁长公主时的阔绰。
她历经两朝,被陆生良追了七年,躲了家族数次逼婚,到最后嫁给只看了三眼就喜欢上的白面书生,只求举案齐眉,互不相离,同甘共苦。
次日,沈丹青自是告假未上朝议政。
因着尤衍放了傀烟被南齐的探子看到,边疆多少有些骚动。除了早朝,百官用了午膳便自发集结到勤德殿外请帝听政。沈丹青特意避开这种大事,燕帝居然不怪,反而大方给了一天假。
李靖瑶着一身朝服立于少府内院,看着经年未变的花草树木,缅怀着自己曾在这短暂的流年岁月。
没想到自己还会来这里。
院主人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兴奋喜悦。
李靖瑶沉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
他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没变。看见她,冰冷的脸上会突然变得很丰富,就像过年时候绽放的烟花。
“靖瑶!”
陆生良一下子走到李靖瑶面前,二人只有寸步距离。
都说用七年捂一块石头都能有余温了,陆生良的七年在李靖瑶的心里也有了余温。
只是眼前人,自己终究不喜。既然心不悦尔,又何必耽误。李靖瑶少时在沙场上见惯了生离死别,对感情早就大彻大悟。
陆生良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见李靖瑶温婉一笑,离自己远了一步:“臣妇沈李氏,拜见少府监大人。”
那人面色僵了僵,伸出来的手也机械地放下背在身后,原本喜眉笑眼如今突然一下子没了生气,连声音也变得平淡:“沈夫人免礼。”
李靖瑶向来果决,调转了自己的视线理了理衣襟,径直跪了下去。
陆生良欲扶住她,最后也只是弯了弯腰,透心的悲凉:“你这又是何苦?”
李靖瑶生出一丝恍惚:“求大人救小女尽欢。”
过堂风吹的他有些沮丧,俯身将李靖瑶扶起,从心口哈出一口气:“没曾想......你竟真会来找我。”
李靖瑶眉眼染上笑意:“看来大人都知晓,容你笑话了。”
那笑意发自内心,让人看了心底温暖。
陆生良什么都没说,愣愣地抬头:“是我失言了。”
李靖瑶看着陆生良,触及那眼底的失落和懊悔。
在这件事上,他永远是最累的那一个,一厢情愿的没有好下场。
陆生良吸了一口气,走了几步,背对着李靖瑶。他知她能看透自己,正是这种感觉让从前的他痛不欲生,晃以为觅得知音可半世欢。
没曾想补救自己与李靖瑶之间的感情,是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制造机会。
沈尽欢的嗓子用的是他的药,这种毒在北燕也只有他能解,陆生良从不救外人,但倘若他收其为徒,救她就说的通的多。
沈丹青要子嗣入仕,他要和李靖瑶重修旧好,听上去倒是很合算的买卖......但却是他和司徒月的买卖。
陆生良忘不了李靖瑶,也终究对不她起。
“孩子如何?”
这次是唯一让李靖瑶松口的机会,也是那个孩子唯一的机会,更是他的机会。纵使这般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在谋利也没有关系。
“哑了…”李靖瑶内心还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这两个字几乎是咬出来的。
“我这有方子,不过…”
“若大人能救好欢儿,我愿让她拜大人为师,师父救徒弟,应该不算坏大人的规矩。”
……
“不算。”陆生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靖瑶行了礼,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