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伫立在匪首身侧,紫袍金带,象简乌靴,气宇轩昂,丰姿洒落。
李燕燕惊慌失色——假如孤魂还可以失色的话——她不解,想要凑上前去看个清楚。
冷不防那只充满白翳的眼睛也向她看过来!
他看到她了……吗!?
李燕燕被吓了一跳,顿觉天旋地转,所有的景物在疯狂离她而去,她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后退,身不由己,心跳狂乱。
咦?……心跳?
李燕燕按住崩乱如鼓的心脏,缓缓睁开眼。
她回来了。
回到了龙城驿馆,回到了死前五天。
没有错,雪还没停,父皇驾崩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她……是不是还有机会?
李燕燕心中有很多疑惑。
熙宗还不到五十岁,虽然近来精神不济,有时还会混淆回忆和现实,身体却称得上康健。至少月初她离开的时候,父皇看起来毫无生病的征兆——所以……是穆贵妃害了父皇?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不等到儿子长大?
她一母同胞的四哥、淮王李夷光此刻应当逃离了长安,他现在在哪儿?有可能来找她吗?如果她能够逃出龙城,该去哪里和他相会?
还有徐承意……徐承意的队伍现在走到哪里了,当初他对她究竟抱着什么打算?
……
对后一个问题,李燕燕隐约有个猜想。
徐承意虽然残忍暴虐,却不是个疯子,相反这个人行事很有章法,看似疯狂的举动后面全部暗藏着意图。他习惯用最小的动作达到最大的目的,无论是以小吞大反杀王磐,让李燕燕等人放弃反抗,还是后来假意臣服进驻长安,都证明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公主,李燕燕认为自己多少还有些用处的,和杀掉她相比,徐承意留着她交换利益,或者自己娶了她难道不是更有利吗?
至于其他人么……妆奁和车马自然会被吞掉,无论是车夫挑夫,还是礼官内侍,都是很有用处的人,应当不会有危险。徐承意显然懂得擒贼先擒王,郑将军死了,城外禁军不足五百人,面对几万大军,他们不会抵死反抗,机灵些的也许能够跑掉,更多的人则会被俘虏,被收编到徐承意麾下。
她的侍女仆妇们……李燕燕不敢想她们会遭受什么……但这些人里,有的能歌善舞,有的心灵手巧,就算是最平庸的,也至少相貌齐整,徐承意可以把她们配军汉犒劳下属,没必要杀掉……
“如果不是庞妈妈受惊冲动,落在他手中,其实我还是能活的吧……”李燕燕叹息。
当然,也仅仅是能活,生不如死的活。
“当务之急,还是要及早逃出龙城……”
李燕燕甩了甩沉重的头,又展开了那本禁军名册,目光停留在某页,手指在一个名字上轻叩了两下。
“岑骥……我只能在你身上赌一回了。”
第3章
作为深宫里养大的公主,李燕燕与岑骥素昧平生,能够从千万张面孔中一眼认出他来,原因有三:
一、岑骥恶名远扬;
二、岑骥非常好认;
三、岑骥现在就在驿馆。
靖安坊岑家,世代为禁军将领。大周立国初年,四方征伐,那时岑家也出过几位封侯拜相的名将,只不过百年来逐渐降爵,早已今不如昔。岑骥的父亲岑讳曾任天威军都虞候,二十年前岑讳随部驻定州平叛,在那里结识了一名女子,两人私定终身,生下一子,便是岑骥。
几年后,岑讳轮调回长安,许是家门不容,又或是恩爱转淡,总之,他并没带上这个女子和岑骥。后来岑骥母子在定州相依为命,生涯很是艰辛,直到五年前岑讳过世,和正妻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后继无人,才由岑氏族人做主,将定州的私生子接回家认祖归宗。
岑骥来到长安不久,岑家就发生了一件骇人的事。
据说嫡母高氏为表示亲善,带岑骥到终南山观音禅院礼佛,返程时一匹马突然发狂乱窜,致使前后两车相撞,一同跌落山崖。乡民赶到救助时,只发现了被甩到崖边、奄奄一息的岑骥,其余十数人都随着车马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事情发生的蹊跷,不但高氏的娘家不肯善罢甘休,街坊邻居也多有议论。当年高家集合族众,将事情捅到了大理寺,但一来证物不存,二来嫌犯年少且重伤在身,在岑家有意庇护下,这件案子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一两年后,风声渐渐平息,岑骥以恩荫入禁军,领了个校尉职。岑骥在禁军里依旧我行我素,行事狠戾决绝,十分不好惹,有多事之人见他右眼里天生一块白翳,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岑家的白眼狼”。
当初四哥李夷光和李燕燕的青梅竹马崔道衡闲谈起这件事,李燕燕听了,觉得和所有的市井传闻一样,总是夸大耸人听闻的部分,把听者唬得一惊一乍,细节却太过粗略,经不起深究。
李燕燕那时对人情世故还不够了解,她不满地问:“这故事没头没尾嘛!那个留在定州的女子,岑骥的亲娘,她去哪儿了?”
李夷光和崔道衡交换了一下眼神,轻咳一声,神神秘秘地说:“一个洗衣妇,带回来也太……”
洗衣妇有什么不对吗?李燕燕疑惑。
但无论她怎么问,那两人都不肯再多说了。
后来李燕燕长大了些,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才自己琢磨出来,四哥大概是在隐晦地表达岑骥母亲流落风尘了。
李燕燕想明白了不解之处,也就将这桩传闻抛到了脑后,十三岁就谋害嫡母的危险角色和织香殿里柔弱的小公主没有半点关系。
后来李燕燕偶然得知岑骥也在和亲队伍当中,她也只是为自己和传闻中的人物如此接近而稍稍惊叹了下,并没多么放在心上——岑骥在禁军中当值,被选中护卫仪仗也不意外。
倒是入住龙城驿馆后,李燕燕才第一次见到岑骥。
说是见到,其实也不过是从窗缝里远远瞧了一眼。
她的屋子东窗外有一片小湖,掩映在怪石矮树之中,想来天暖之时景致颇佳,但如今看过去只有皑皑白雪,无人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