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笑的时候,白净的脸庞上带出几分悒郁,下巴绷得很紧,整个人显得有些尖锐,与阿衡哥哥并不太像……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没人能像阿衡哥哥……
李燕燕听范殊和古英娘说农事,不能完全听懂,加上昨日没睡好,渐渐胡思乱想起来。
“……阿蕊?”
“阿蕊!”
古英娘推她,李燕燕晃神,发现范殊和古英娘不知何时停止了谈话,都在看她。
“啊?”她有些迷茫。
“大白天的,你坐着也能睡着呀!”古英娘假装嗔怒,“范大哥问你身子好不好,说要再给你诊一次脉,临行前配些药出来。”
“哦……哦!”李燕燕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对农活一窍不通,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看来是小生讲得太枯燥乏味,把阿蕊娘子给说困了。”范殊却突然变得刻薄,面上的笑如沁凉水,“和阿蕊娘子相称的该当是黄金美玉、绮罗绫縠,小生却说的是播种施肥、春耕秋收,都是煞风景的俗务,是小生的错。”
“不是,我……”李燕燕一凛,不想将范殊得罪的这样深,一时竟迟疑不能开口。
古英娘干咳两声,圆场道,“诊脉,先诊脉。”
范殊收回眼,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枕,低声说:“好。”
李燕燕不敢说话,顺从地递过手去。
范殊细长的手指轻搭上来,微凉,再抬起头时,不知为何,他眼中棘刺般的锐利消解了几分。
“阿蕊恢复得不错,我只留几副应付时疫伤害的药,有备无患。”
他又和气起来了,李燕燕不知范殊竟是阴晴不定的脾气,小心地向他道谢。
古英娘倒是盯着范殊,颇有深意地看他。
范殊在古英娘的目光下,也稍稍红了脸,他以袖掩口,轻咳了几声,道:“我这里有些书卷,寨子里识字的人不多,看书的更是没有,阿蕊要是不嫌弃,可以挑些过去,闲来无事看着解闷。”
既然是范殊主动递台阶,李燕燕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便从善如流地选了很多。
范殊的藏书,大概集中了白石山所有的书卷,数量不算少,只不过大多是破旧残卷,几乎每一本上都有日晒和虫蛀的痕迹。
李燕燕见了还是很高兴,选好后又认真向范殊道了一遍谢——好像完全没听到刚才那一瞬的讥讽。
范殊反而歉疚了,忙说书卷沉重,要帮她搬回去。
李燕燕还要推辞,古英娘在一边说,“让他拿,要男人是干什么的!死沉死沉的,我可不帮你。”
于是,李燕燕只好接下这份好意,不大自在地与范殊、古英娘二人往回走。
古英娘脚步轻盈,走在前面,范殊提着两捆书,和李燕燕并排走在后面,偶尔还提醒她注意脚下。
两人说起话来,还是如以往一般温和守礼,可李燕燕原本烦乱的心思,却越发躁动不安。
下了吊桥,刚拐过弯,到了小院门前,古英娘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下,猛地停住。
范殊正侧头看李燕燕,差点没撞上古英娘,“哎,你——”
他话只说出半句,也像咬到舌头一样,闭了嘴。
李燕燕自然也听到了,院子里传出哗啦啦的泼水声,以及——
古存茂浑厚的,水声也盖不住的嗓音。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阿蕊?”
脸腾的一下红了,李燕燕暗自懊恼……岑骥不是说早上收拾水么,怎么磨蹭到中午才来,这下可好,人没躲成,反而撞了个正着!
李燕燕不敢动,也不敢去看古英娘和范殊,而那两个人也是一脸尴尬,不断交换着彼此都看不懂的眼色。
……可偏偏,平时耳力极好的岑骥,被水声和古存茂给干扰了,仍在回答:“……不要就是不要,因为我不想,我不愿意,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竹刷再递我一下……”
事后李燕燕想,如果她当时更机灵一些,就该当机立断,拉着古英娘和范殊逃跑,一跑动起来,岑骥和古存茂必然会察觉,便不会说出后面的话了。
可是在那一刻,她的双脚就像在地上扎了根,一寸也动不了。
古存茂还在调笑,“嘁……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懂什么?!”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喽……”他很是遗憾,“……小阿蕊……顶好看的女人啊……”
“咚——”
岑骥好像重重敲了下木桶,不屑地说,“你年纪大眼睛花了吧?她那样,没胸脯没屁股的,也算女人,还好看?”
……
门外的三人像齐齐遭了雷劈,谁也没动。
而岑骥利落地倒出桶里残水,一把推开院门——
“古大哥,我——”
他愣了,木然地眨了眨眼。
李燕燕面带愤慨,脸颊红红的,鼓起来。
在她两侧的古英娘和范殊则是侧着脸,各自望天、望地,好像恨不得从没出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