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燕闭上眼,还没问出口其实已经可以猜到答案,只是不甘心,垂死挣扎。
“你从前是禁军校尉,食周廷俸禄,前途可期,即便没有穆妃之乱,你还是宁愿抛开一切去做山匪,为什么?”
岑骥轻笑,耐心地解释:“我没有选择做校尉,也没有选择做山匪,如今领兵数万、坐镇一方,也并不是出自我的选择。我没有选,已经是现在的我了……这世上有选择的人,并不多。”
“我不能回到从前,留住娘和妹妹,不受古大哥的恩惠,不被岑家带到长安……时势所迫,既已至此,只能前进,不能退悔。”
李燕燕犹豫着问:“那如果……假如能抛开这些呢?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没有转头,余光却瞥见岑骥看她,目光深深。
许久,他耐人寻味地说:“往事不可谏,我从前想要的东西,已不必再提;现在想要的……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难道有什么别的法子能留住?”
李燕燕故意忽略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安道:“……你愿支持古大哥称雄,一直支持,直到有一天夺取江山社稷?他是你心里的……受命于天的帝王吗?”
岑骥却又笑了:“既说受命于天,我如何知道,你如何知道。可至少我看见了,他从前是白石山以身作则、敢为人先的大当家,如今是仁爱宽厚、志存高远的节度使……在这一切之前,他还是于危难中向我伸出过手的人,我没有理由不追随他。”
是啊……李燕燕苦笑。
她早该明白,皇权亲恩都束缚不了岑骥,他心中自有尺度,有他自己选择的立场。
……我也一样。
李燕燕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有些恼恨,岑骥既然永远不会背叛,那又干嘛要给她送上这份情意,让她难以抉择?
可如果岑骥是一个轻易背叛的人,她大概也不会在意他,不必纠结了……
“我知道了,”李燕燕心里叹息,“我是……温蕊。”
“你!”岑骥身躯一震,旋即将她抱下树枝,声音里是强行压抑的酸楚,“你是谁?”
李燕燕隔着树枝与他面对面,强稳住心神,抬眼,定定看向岑骥:“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一直要问?我是温蕊呀。”
“是么……”岑骥冷笑,桃花映入眼底,说不出的凉意。
他动了动唇角,却没有再说话。
李燕燕垂下了头,两人只隔着一根树枝,更亲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可心却像隔了天堑,再也不能靠近。
气氛一时凝滞。
“呵……”岑骥仰头,似是自嘲的笑。
李燕燕不确定,她不敢看。
“下去吧。”岑骥冷冷地说。
那是他那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即使李燕燕被他背在背上下山,有时叫他避开树木,问他要不要歇一下,岑骥也只是照做,绝不开口。
渐渐的,李燕燕心里也窝了火。
坚持己见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岑骥那副样子,却像是她做了什么有负于他的事,他凭什么这样想嘛?
于是,等下了虎牙峰,岑骥半蹲着把她放到地上,李燕燕跳下岑骥的背,立刻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作为还击。
岑骥一怔,本就不悦的面色更加深沉,瘦削的脸颊绷得像弓弦,好像用了很大的克制才没有反击回来。
临近出发,白石山上忙成了一团乱,再加上岑骥本来也严肃冷厉,两人沉默着往集合的草厅走去,倒也没被人发现异样。
可到了草厅,古英娘远远望见了他们,边从人群中挤过来,边问:“今年桃花仙来了吗?”
“没有。”
“……来了。”
两人同口异声,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古英娘脚步一顿,见对面两个人不自觉地对视,却又都在目光相触的时刻转开,好像阿蕊还低低的“哼”了一声……
古英娘暗骂自己多事,正要缓和一下,像只猴子的潘旺突然从背后人群中钻出来,好奇地问:“桃花仙究竟来没来呀?”
李燕燕仰头看岑骥,他站得笔直,不看她,侧脸的线条犹如刀裁出来的一样。
她轻声叹气,心想自己毕竟是心软又大度的人,不能和被称为“白眼狼”的岑骥一般见识,总归是不要紧的事,不如随他。
她清清嗓子,对潘旺说:“没——”
“来了。”岑骥不动声色地打断她,还示威似的,扫了她一眼。
李燕燕:!
潘旺一听乐了,笑嘻嘻地问:“看到了桃花仙,今年要走桃花运了……哎阿英姐你别扯我衣服呀……岑哥想要什么样的娘子?”
岑骥轻轻瞟过李燕燕的脸,心头无名火起,竟回答了这个他通常会斥为无聊的问题:“我的娘子,自然是敬我爱我、尊我信我的人,还要从不说谎!”
“哦……”潘旺也没料到岑骥真会理他,得到了极大的鼓励,兴致勃勃地还要再问。
“潘旺,”李燕燕突然插话,“我也看到桃花仙了,你怎么不说我有桃花运?”
不等潘旺反应,她飞快地说:“你知道我会嫁什么样的相公吗?俊俏文雅、博学多才、出口成章,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通,而且性情和善,从来不会给我使脸色!”
她说完,气呼呼地哼了一下,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