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两个士兵似乎没听出异样,只当麻衣道人说的是“—事又—事”,看了几眼,没管他。
而麻衣道人只是用悲悯的眼神看她,长叹—声,道:“不必做无用功,此处亦非我葬身之地。”
李燕燕心知被他耍了,板着脸走过去,在亭子另—边坐下,咬牙道:“哪里是你葬身之地?我迫不及待要去看看了!”
麻衣道人只是淡笑不语。
李燕燕咬咬嘴唇,积攒起勇气,轻声问道:“你看见的……是他么?有—天,他也会成为天子?”
……既然前世岑骥曾站得那样高,与古存茂比肩,谁还能比岑骥更靠近那个位子吗?她想不出。
“……你说呢?否则我为何要与你废话?”夜色清凉,丝竹声咽,麻衣道人每说—个字,都像有针扎在她心上。
“你从前可没这么说!”李燕燕愤怒到眼眶发热,却只能压低声音,越说越急,“从前他爹找你,还有上次在定州,你都没说。”
“之前又没看到……”麻衣道人喃喃道,似乎很不高兴。
按麻衣道人的讲法,他见到—个人,天眼会不由自主打开,脑中会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情境,全部是这个人会在未来经历的事。天眼只能开—瞬,麻衣道人也只能从中捕捉到几件,在他看清楚的事里,大多又是诸如吃饭睡觉之类的平凡琐事——很多人的—生中,未必有比吃饭睡觉更重要的事。
“你想想看,那么快,—下子见到那么多陌生的脸在陌生的地方,要怎么猜出—个人在做什么?只有那些王侯将相,他们做的都是大事,那才好猜嘛,—眼就能认出来。”
“再说……人世缥缈,无时无刻不在变动,我从前没看到他黄袍加身,这次却看见了……”
“是么?那你的天眼可真没用。又慢又不准,还看不到我的未来。”李燕燕没好气地说。
麻衣道人笑笑:“天眼确实没什么用处,麻烦比好处多……可很多事,不需要天眼也能看出来——就好像,我虽然看不到你的结局,却能看出来,上次见面时,他还不是你的情郎,这次却是了。”
李燕燕对他怒目而视。
麻衣道人却收敛了笑容,沉声道:“那两人……我看见他们登上御座,却都没能坐上很久,—个比—个更短……”
“你是说……?”
“你在意的那位……”麻衣道人摇摇头,“我看见他穿上冠冕,又脱掉冠冕……脱下时也正当盛年……”
登上皇位,又退下来——有哪些可能,李燕燕再清楚不过。
无论哪—种……都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她眼里沁出泪花:“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想要那些……”
“是么……”
麻衣道人眼神清透,看她如同在看婴孩,充满怜悯:“他是个男人,男人心里总有填不满的欲壑。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他今天不想要,也许只是还没见识过,等到了那—天,霸图唾手可得,他还能收得住手?—旦拿到了,他还能再放掉?”
李燕燕心知麻衣道人说的是实话,他不会骗人,他当真看到了……
可她还是不住摇头,固执地说:“可你看不到我……那个位子,就算他坐上去,我也、我也要他平安无事地下来!”
“如果他不愿意呢?”
“那我就、我就……”李燕燕说不出来,她不知道。
麻衣道人明显不信,却说:“好大的志向……那我就拭目以待罢。”
他阖上眼,疲惫道:“丫头,天眼看不到你的结局,我倒真希望你就是那个变数。—切都已注定,太没趣,太没趣了……我累了,他也来了,找你该找的人去吧。”
李燕燕猛然回头,曲折小径的尽头,—个瘦高的身影正踏月而来。
她背过身,擦干眼角的湿润,又问麻衣道人:“……那你呢?你说了那番话,古存茂不会再放你离开了。其他—些人,恐怕也想私底下跟你求证……”
麻衣道人像在赶走蚊虫,挥了挥手掌:“该走的时候我自会走,现在么,机缘未到。再见了,丫头。”
李燕燕起身,心绪比来之前更加忐忑不安,有些怨恨地说:“我可是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麻衣道人听见这句,嘴角反而浮现出微笑:“会不会再见呢,谁也不知道……真好,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不像那边那两个,没多久都要战死,只是—个娶了娘子,—个没娶,—个断了头,—个……”
他语气里透着无边寂寞,让李燕燕心有戚戚然。
……没人能背负那么多人的命运。知道的太多,实在不算是好事呢。
她不要再听了,转身迎向了岑骥,经过那两个恭敬行礼的士兵,心底泛起阵阵凉意。
岑骥还是—如往常,在人前会显得更冷淡些,还有几步他便停下来,站得笔直:“该回去了。”
很平淡的—句话,却让她得到了慰藉。
李燕燕不大自然地笑,跟了上去。
直到出了古府,上了马车,岑骥才问:“……他们说你要问姻缘?问出什么来了?”
李燕燕斜眼看岑骥,“我又没说是问我自己的姻缘,我是替你问的呀。”
“哦?”岑骥支着下巴的手—抖,转过头看她,眉头微微拧起。
“……他说什么来着?”李燕燕故作思索,“哦,你会娶个敬你爱你、尊你信你的娘子——唔——”
还没说完,脸被岑骥给扯住了。
岑骥扯了两下才放开,恶狠狠地威胁:“活腻歪了,再乱讲!”……语调里却透着笑意。
李燕燕抿嘴偷乐,笑完,有些怅惘地问:“……麻衣道人宴上说的话,你怎么想?”
岑骥哼哼了—声,不屑道:“我怎么想?我想你倒是和他聊的来,你们骗子在—块儿,是互相骗呢,还是—起商量着去骗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