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光线从营帐的缝隙透进来,纤尘飞舞,气氛凝滞。
一片死寂中,岑骥忽然嗤笑了声,漫不经心道:“说累了?喝点水再继续?”
边几上摆着清水和瓷杯,李燕燕原本都将手放到了上面,被岑骥一说,反而收回了手,抬眼瞪着岑骥,说:“将军既然无心和谈,是特地把我叫来戏耍取乐的吗?”
岑骥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也消退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李燕燕,淡道:“多年不见,长公主与我,只有这些可说了么?”
“呵……”他忽然又笑,“周朝提出的条件,倒是有一条让我很有兴趣……‘愿以公主妻之’……不知是哪位公主,别是胡乱充数的吧?”
李燕燕心里一凉。
密函里确有这条,可四哥唯一的女儿尚在襁褓中,李燕燕自己和她后来流落至淮南的七妹都算是已婚,那就只有四姐了……
四姐这几年在她府上,平日里深居简出,精气神养的不错,可神智却没能恢复——这样的四姐怎么可能联姻,李燕燕扫过这条时,心里充满了疑惑,并没打算真把这个条件摆出来谈。
可她没说,岑骥却知道了。
为什么?
大概是李燕燕眼里的疑惑太深,岑骥被逗笑了:“说说看啊,别耍花招……我了解的,比你能想到的还多。”
李燕燕皱起眉,干巴巴地说:“我四姐,福安长公主……人生得极美,好好待她,她会对人好……”
她心里乱成一团,越说声音越小。
“哦?就这些?”岑骥咄咄逼人。
李燕燕饮下一杯水,平复了心情,直视岑骥,真心实意道:“我四姐对很多事情都弄不明白了,可是只要耐心对她,她也能做一个好妻子。若她嫁你,能不能请你善待她?”
岑骥沉默了下,嘴角慢慢上翘,寒声讥笑道:“娶她?长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今非昔比啊,长公主从前落魄时还挺识时务,亲自对我投怀送抱,现在却想用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打发我?”
“你住口!”
李燕燕气急,重重将手里杯子砸下,“呯”的一声。
亏她还以为能认真谈谈将来的事!
李燕燕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头脑眩晕,握紧扶手才勉强撑起身体。
……哪里不对?答案触手可及,可她想不清楚,头好乱。
李燕燕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道:“将军不愿联姻便算了,这桩婚事我也以为不妥……又何必恶语伤人,侮辱我和四姐?!”
“若你还记恨当年的事,我,我……”
晕眩感越来越重,想要说的话临到嘴边却自行溜走……
不能再待下去了,心头猛跳,李燕燕匆匆道:“将军今日不准备谈和,那我就先告辞——”
她边说边站起身,脚下却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又重新跌坐回去。
她垂头,一双乌云六合靴出现在眼前。
“……你?你!”李燕燕后知后觉,怔怔抬起头。
岑骥曲膝跪在她面前,强健有力的手臂紧紧缠上腰间,让她不至于倒下。
“你……”
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可她连一句完整的话也难以说出。
一双大手覆到她眼上,骤然一暗,睡吧,他在耳边低语。
“睡吧,燕燕。”
他声音低沉魅惑,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李燕燕迷茫地喘了口气,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幽深昏暗,动荡颠簸……
颠簸?
哦,在马车里……李燕燕心想。
可她为什么会到马车上,之前呢?之前……岑骥,岑骥!
“岑骥!”
李燕燕蓦然醒觉,一个哆嗦,睁开眼睛。
她果然在车上,马车是军中制式,既不豪华也不宽敞,可她却没感到通常的僵硬……
“……在呢。”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身后……她正靠在一个还算舒适的怀抱里?!
李燕燕一凛,急忙挣脱出来。
“岑骥,你!”她扭过身子,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你居然这般下作!竟敢劫持我!”
不等岑骥说什么,她又急忙掀开车帘向外看——入眼皆是陌生的景色,荒郊野外,暮色四合,哪里还有魏军大营的影子?!
……更不必说她的随从了。
李燕燕呆呆地坐回,心里已然结成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