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侧过脸,小声说:“我、我先去梳洗沐浴。”
岑骥点头应允。
李燕燕衣饰沉重,在几个宫女的扶持下,才能缓缓移动到沐浴隔间。
刚卸掉钗环,坐进浴桶,还来不及舒展身子,却见怜青小心翼翼地挪到浴桶边上来。
……怜青?
原本没叫她伺候的,李燕燕昏沉的头脑倏然警醒。
今日大婚,李燕燕本人一整天都脱不开身,便不叫怜青惜翠贴身伺候,让她们两个闲着,以备接应随时可能从淮南传来的消息。
而现在,怜青来了……
不过几个呼吸,李燕燕已经平静下来,低声问:“什么事?”
怜青躬身向前,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
李燕燕垂眼,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有一个消息到了,她所等待的那个时机,这么快就来了。
这洞房之夜,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了。
……
于是,当李燕燕梳洗一新,挽上松松的发髻,重又回到婚床边,对上只着里衣,等她很久岑骥……
她咳了咳,轻道:“阿英姐送了贺礼来,还写信祝我们百年好合,嗯,还说了许多别的事。”
“不是……你现在,今晚,要跟我说阿英?”
“嗯……”
“不能改天?换个时间?”
“不能。”
岑骥哈了声,懒懒地向后一躺,仰面朝天讥讽道:“阿英!嗯,她可真是洞房花烛夜的好话头!有的聊了!”
第79章
对岑骥话里蕴含的讽刺,李燕燕充耳不闻,也在他旁边侧躺下,像闲话家常一般念叨着:“阿英姐说河阳在魏晋边境,这几年经历了无数次大仗……不过她倒是一切都好,不用在洛阳勉为其难当贵妇人,重新拾起来以前的活计,自己领一队兵,跟着守城布防,忙得不亦乐乎……”
“她说她知道张晟,张晟虽然是个不讲理的人,但对她不错,所以她一辈子都感激他……阿英姐不能亲自生养孩子,就把张晟收的那些、军中的干儿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带。那群年轻人不听张晟的话也会听她的,就算商讨军机,也总是支持阿英姐的人更多些,经常把张晟气得吹胡子瞪眼。”
“……可阿英姐又说,她们今年是真难。之前每逢魏晋交战,河阳首当其冲,所以全民皆兵,连女子都不例外,只有老幼病弱的人才会去料理农田。又因经常被晋军掠夺侵袭,播下的种子有一半长不成,长成的有一半收不上来,收来的又经常被晋军抢走……所以到后来也懒得去种,前线的土地几乎都荒废了。”
“阿英姐说,今年虽然因徐老贼病重,晋军内乱,不来找他们的麻烦了,可又碰上这场大旱,几乎颗粒无收……往年他们产出的粮食也不够养活军民,更没什么存粮,这才八月,城外十里的树皮草根都已经全叫人给扒干净了。”
岑骥平静地听着,幽暗的灯下,他的脸没在深影里,看不出悲喜。
月上中天,夜已深沉,喧嚣的热气终于散去,殿堂上隐约的凉风拂过,竟然叫她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李燕燕又往岑骥身边挪了半寸,细嫩如笋的手指勾住袖口,从男子雄健的身躯上窃来一丝温暖。
“……就这些?”肌肤相触未触时,岑骥突然含糊问道。
李燕燕转了转眼,又继续说:“这些你大概早知道了,那我就不细说了。阿英姐还问起了安阳公主和汴王……说她也很想念宁儿和安儿,但……但和有些人不一样,她可不糊涂,她知道两个孩子留在洛阳,在你庇护下长大是最好的……”
古英娘识字不多,从前偶尔和李燕燕写信,都简单直白。这次的信却不同,用辞极尽委婉,表述的含义却让李燕燕担心:张晟做什么,英娘不赞同,可英娘也未必总能拦住张晟。
岑骥缓缓眨了下眼,嘴角现出讥诮地笑:“是么……阿英倒是聪明人,难得她还肯信我。”
李燕燕将手指轻轻搭在岑骥腕上:“阿英姐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张晟近来是不是给你找了不少麻烦?连我在后宫都听说了,他每天都在催钱催粮,还要,还要将宁儿安儿接到河阳去,他……岑骥,你是不是很难?”
“那又如何?!”岑骥突然打断她,不屑道,“张晟找我的麻烦,还叫什么新鲜事么?他哪天不找我麻烦,才值得你专门告诉我吧。而你——”
岑骥猛然翻身,面向李燕燕,手上也反击回来,倒顺着她的手臂向上,插入衣袖深处,将人搂了个满怀。
“你不是真想跟我说阿英,”岑骥语气十分肯定,眼中的温存也消失不见,换成了以往的冷冽尖锐。
岑骥手掌扣得很紧,迫使李燕燕贴近他的胸口:“公主殿下,你究竟想说什么?是你的人从淮南带来什么消息了,是吗?”
李燕燕身子不由一僵,不安地眨了眨眼。
岑骥察觉到了她的企图,也是,以岑骥的精明细致,冯敬贤的人传信进皇宫,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岑骥知道了,却还是纵容了她……然而这让岑骥不悦,每次他叫她“公主”,几乎都是被她给惹恼了,压抑着怒火的时候。
“你我已是夫妻,本该开诚布公,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岑骥声音很淡,语气却很是迫人,眼神更是冷若风雪。
李燕燕轻叹一口气,没有退缩,反而双手绕过肩背,也回抱住了岑骥。
没有缝隙的贴合,两人各自身体一颤,一个急忙闭眼,一个忍不住让错乱的喘息声从齿缝间漏出。
“燕燕……”岑骥轻叹,终是和缓了些。
李燕燕用鼻尖蹭蹭他嘴唇,作为示好,又问:“岑骥,几年前古大哥刚刚夺取镇州,你回白石山,我们去看桃花仙,你问我我是谁,而我问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岑骥默默眨了下眼,比寻常男子更为纤长的睫毛扫过她秀丽的额头,像被狸尚书的胡子划过,丝丝缕缕的痒。
她无奈地笑:“那时你说你没有选择,我能理解……那现在呢?这个皇位落到你手里了,是你想要的吗?”
岑骥面上波澜无惊,反而抚在她背后的手越钳越紧,掌中热度穿透肌理,几欲将人烫化成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