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和下半张脸一样,她一跑就不追了?
艾为礼心脏跳得又强又快,每一下都拽得她心肌隐隐作疼,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心脏病发作了。她将购物篮挡在胸前,抹去了脸上冰凉的眼泪,小心地往回走了几步,朝餐桌和雪糕柜之间的走道里看了一眼。
⋯⋯Polo衫的男子就站在那一条走道上,却好像给谁鞠躬一样深深地弯着腰,头颅埋进了装满雪糕的冷柜里。
好像在他停下来的时候,就不会让人看见他的头颅⋯⋯看不到头,是一个「暂时安全」的象徵吗?
至少,他不再向自己靠近了。
艾为礼急忙退了回去,四下仔细看了看,等了几秒,心里渐渐有了底。
那些东西都没有继续追她,下半张脸也是这样⋯⋯
当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开的时候,下半张脸也越来越不高兴,嘴角越来越垂;在她刚刚开始逃跑的时候,她记得下半张脸上的嘴角深得几乎快要将下巴割裂了,但是在追了几步以后,下半张脸就消失了,不再追了。
这么一想,她刚才从polo衫和青灰人脸身旁跑开的时候,情境也很相似。
难道说,只要离开他们身边一定范围,他们就感觉不到自己了吗?感觉不到,就不再追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艾为礼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拿自己去实验一下这个理论。
正当她抱着购物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发现韦罗的倒影也在这时跑到大门口上了——如果她们没有被分开的话,现在的韦罗应该在自己身边才对。
艾为礼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相识不过几个小时的女人。
一个人与一个倒影的目光,在半空相遇了;韦罗忙在嘴唇前竖起了一根手指,这个手势倒是世界通用的,一眼就能看明白意思——韦罗是在要她噤声。
艾为礼愣了愣,随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才好。
原来声音也是它们追踪自己的条件之一?
这么说来,在下半张脸走近自己之前,她确实有叫过半句「你别过来」,而在发现polo衫男子换了一个货架,来到自己肩旁之前,她也刚好一脚踹在了饮料柜门上,发出了「砰」一声响⋯⋯原来是她发出的声音,将这些东西吸引来的?
如果自己能想办法让它们滚远点的话⋯⋯
艾为礼想了想,从收银台下的排列架上,轻轻地拿了一包口香糖。她扬起手,狠狠地将它拋向了店内深处——大门玻璃上,一直在看着她行动的韦罗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终于露出了一个又淡又疲倦的微笑。
口香糖「噠」地一声,不知打在了什么东西上,滚落了地面。
艾为礼浑身都紧绷起来了,举着购物篮,一声不出地等了几秒,这才又伸头看了一眼polo衫男子。
⋯⋯他已经不在雪糕柜前面了。
Polo衫男子正站在货架最末端,离艾为礼远了四五米,脑袋扎进了货架里;儘管那是前不久才扶起来的架子,商品七零八落、到处都遍佈空隙,按理来说藏不住一颗人头,但艾为礼能看见的,依然只有他的脖子和身体。
果然⋯⋯看来声音确实是会引起这些东西的注意;自己若是离它们太近,搞不好也会被它们感觉到。
那么,在保持安静的前提下,尽量离它们远一点就行了吧?
艾为礼的心跳总算平稳了些许,不再像是要撞断她的胸骨了。儘管韦罗还没回来,但至少她不会被这些东西狩猎了,这就是一个改善。
「啪」的一声轻响,令她猛地抬起了头。
有一瞬间,艾为礼以为又有东西出现在自己身边了;但是当她看清楚店内的那一刻,她却陷入了短暂的茫然里——因为她此前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幕,有一瞬间,她完全理解不了她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一直都光明亮堂的便利店里,有一块突然黑了。
不是灯光灭了,而是⋯⋯一部分真实存在的空间,像是被涂了油漆一样,变黑了。
放着餐桌和雪糕柜的那一部分区域,此时浸泡在浓浓的黑暗里;就好像从天花板灯罩里落下来的不再是光,而是犹如实质的黑暗。
黑暗呈一个长方体的形状,就像是从便利店中割下来了一块光,涂黑了。最叫艾为礼不能理解的是,那一片区域明明浸入了纯粹彻底的黑暗,可她却还能看见它在玻璃上的倒影——或者说,那片区域原本应该投在玻璃上的倒影。
她伸长脖子,眯起了眼睛。
玻璃倒影里的餐桌,雪糕柜,和映出的半个货架,都与刚才一样清清楚楚。一开始,她以为坐在餐桌旁的人是韦罗。
然而韦罗的倒影依然停留在大门玻璃上,此时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还是陷入了思考。
艾为礼再次看了看餐桌旁的女人。
那女人始终低低地垂着头,慢慢抬起了一隻手,随即将它重重地、却无声地敲在了桌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口玻璃上的韦罗神色一惊,朝倒影里的餐桌转过了头,似乎听见了那一道不存在的声音——同一时间,艾为礼这一边的店里,已经又一次恢復了光亮;然而倒影里,餐桌旁的女人却依然静静地坐着。
韦罗好像看不见她一样,一步又一步,谨慎地走向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