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气不过,或许是因为要让艾为礼放松警惕,她居然真的动手给自己搭了个床。
所谓的「床」,其实是连流浪汉都看不上的一个地舖:韦罗把几包卫生棉都塞进一个塑胶袋里系好,就算是个枕头了;她又把杂志都拿下来,舖了一地,放在收银台前的空地上,充作床垫——哪怕艾为礼提醒说八卦杂志上的封面女明星曾经很奇怪,韦罗也不为所动,只是又在上面盖了一片货箱的纸板。
「晚安,」她早就夺走了艾为礼的外套,披在身上当作被子,气冲冲地转过身去,只给艾为礼留下了一个后背。
「我会好好放风的,」艾为礼看着她的后脑勺,小声说道。
「你最好是啦,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她头也不回地说。
生起气来如此鲜活灵动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如那声音所说,「命运被斩断了」?
或许她无法解释「开门」这件事,也不知道门上倒影是怎么形成的⋯⋯可是此刻那一个离她如此之近,热力染得她指尖都暖洋洋的韦罗,明明该是一个「人」才对;一个因为相信艾为礼,甚至在这样环境中也可以安然入睡的人。
「每一个袭击你们的东西,或者试图袭击你们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模式』。」
那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对面货架的两碗泡麵之间响起来,幽幽地对艾为礼说道。
艾为礼悚然一惊,差点原地跳起来,急忙回头看了看韦罗——韦罗仍然背对着她,似乎没听见那个声音。
「那些东西是不可以超越自己的『模式』,对你们做出攻击的喔。」那个声音低低地说,「就好像⋯⋯唔,就好像『地缚灵』不可以像『背后灵』一样跟着你到处走,同样的道理。虽然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鬼魂啦。」
艾为礼怔怔地看着那两碗泡麵上的男明星,朝她凝固着两张一样的笑脸。
「当你们运气不好,恰好落入了它们『模式』可以碰到的范围内时,哪怕只有一部分,你们都会看到奇怪的事情⋯⋯就好像那个餐桌旁的长发女人一样,她现在依然坐在那里,但是已经无害了。因为只有不知道她存在的人,才会被她发出的声音引过去,当她的存在被人得知时,她就再也无法针对那个人发出声音了。」
艾为礼忍不住朝餐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不过她的视线被货架挡住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她小声地问道。
那个声音没有直接回答她,却继续说道:「我呢,我的『模式』就是要通过令人难以辨别真偽的方式,把真相告诉给他们。但是我的出场方式,我的声音,甚至是我讲的内容,听起来都很可疑,很令人害怕⋯⋯包括这一段话在内,我说的话总会叫人怀疑我是别有用心,所以就算我说了真相,别人也未必会信我。」
艾为礼没想到对方这么有自知之明。
「但不管信不信,给别人製造出一种不知道该不该信我,且难以抉择的两难困境⋯⋯这就是我的『模式』。」那个细细的声音笑了一声,低低地说:「韦罗的『模式』,也在渐渐成形喔。」
在店内的死寂里,它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她第一次死去的时候开始,她的『模式』就已经暗中注定了。她是韦罗,大方自然、心直口快、爽俐外向的韦罗。这种性格的人⋯⋯不论走在社会上的什么地方,都是能够令人心生信任的。当她依从本能,开始在这个便利店中狩猎的时候,她甚至会变得没有一丁点可疑,就像一团小太阳一样,勃勃燃烧着生机,吸引着别人的无限信任。」
它似乎很羡慕一样,细细地说道;「她的『模式』,跟我的刚好相反呀。」
怎么会有这样荒唐可笑,无法证偽的说法,艾为礼一时简直想要吼叫、想要大笑;她仰起头,张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她想衝到对方面前,把这件事讲给她听,一起笑一起骂的⋯⋯但这件事她却唯独无法对韦罗说出口。
「我有最后一个建议给你。」那个声音慢慢地说,「『韦罗』现在还没有完全变成我们中的一份子。她仍然处于成形的迷茫期,所以你还有机会逃掉,等她最终成形了,就晚了。你不要从大门走,从后门走,上次杀掉韦罗的那个东西,此时受『模式』限制,已经无法再对你出手了。你现在趁『韦罗』意识不敏锐时,从后门悄悄走掉,你还有一线活命机会。我知道,你觉得后门很危险,不过⋯⋯不建议你走后门的话,怎么能让我显得难辨真偽,别有用心呢?」
「后门?」艾为礼忍不住身体都缩紧了一点,「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反而相信你吧?」
「不不,你看,当你意识到我可能是在故意博取你的信任时,你不就又不信任我了吗?」那个声音细细地一笑,说道:「以令人疑神疑鬼的方式递上真相,就是我的『模式』啊。」
这是它向艾为礼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艾为礼等了好几分鐘,能听到的,只有身后韦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