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家公子?
说来讽刺, 本是大胜归来的青风小将军洗尘大宴,结果这位正主在海边站了一夜受了风寒不能参加。
本是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 瞬间落为了妖精们的笑柄。
在九重天上一传十十传百。
神官居然受了风寒就爬不起来了, 这是何等的娇弱不堪一击。
而青风对外面冷嘲热讽的传言并不在意,坚持卧病在床,闭门不出。
只是坐在床上看着那几只被他从人间特地寻来, 现在已经完全枯萎的梅花枝发呆。
苏眉在青风门口叹了口气, 无奈离开。
刚离开青风房间不久,却发现九重楼上异光涌动。
他腾云向九重楼飞去, 只见白衣青年全身发着淡淡微光, 驱法召唤什么。
苏眉感到了周围微小的移动, 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出现。
苏眉施了一个法,容远周围无数只透明的幻灵子一一显现。
苏眉点了点数字,瞳孔一颤。
容远居然召唤了所有他们费力寻找千年的幻灵子!包括蛰伏在饕餮身边监视饕餮的!
“神君!你这是做什么?”
容远方才缓缓睁眼,目光平静,他淡淡道:“找她。”
苏眉大骇。
“这幻灵子无比珍惜精贵, 即便是九重天的灵力滋养也极难养活,你让它们去凡间找天婴?不是让它们去送死吗?”
“况且你调动了所有幻灵子, 饕餮那边怎么办?”
容远只淡淡道:“草种比饕餮重要得多。”
苏眉:“神君, 以书签为诺,你承诺过她, 让她在人世间安享百年。”
容远:“我没说过要捉她回来, 不过是确保草种的安全。”
容远一字一句, 看似清醒冷静,一口一个草种, 像是在权衡利弊。
但苏眉心中却知道, 乱了, 大祭司他乱了。
这幻灵子多难获得他们心中无比清楚,如今他居然让他们倾巢而出,飞出无妄海,自杀式地冲往人间。
只为去探寻她的踪影。
*
天婴终于到了凡间。
前世有过一机会离开无妄海,那就是容远杀梼杌祭海之时。
银龙吞噬了上古大妖,整整沉睡了三年。
就连在无妄海边的老友龟仙人都劝过她无数次:“你既然在这里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你的故乡呢?”
她却拒绝了。
“大祭司其实是个寂寞孤独的人,我答应过他,我不会离开他。”
跟了容远那么久,她知道容远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内心却是寂寞甚至是荒芜的。
前世自己守了诺言,这一世也望他说到做到,让她快快乐乐在人间过完这一百年。
一百年,其实无论对兔子还是凡人来说都是一个奢侈的数字。
能在人间活到一百岁,这可是高寿。
话说好事成双,她不仅成功离开了九重天,而且这一次的发热期,居然到人间后也过去了。
她边走边跳,有时候甚至还转几圈。
即便她生得异常清丽貌美,人们也还是抽搐着嘴角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姑娘,没事吧。
天婴落在了皇都金陵城的城郊,她怕腾云被发现,只能走路入京。
她走了好几天,鞋子都走破了才走到城中。
金陵城是秀才上京赶考的地方,是整个人界最繁华的地方。
天婴想看一看皇城是怎样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不想此刻的皇都已经不是秀才口中“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1” “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2”的样子。
盛世已过,乱世萧条,和书中的金陵城完全不一样。
天婴耷拉着脑袋,走到了传说中的东市。
虽不若往日盛况,却也是桃源村不能比拟的繁华。
街边有人在喊买糖葫芦。
她耷拉着的脑袋突然立了起来,又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向那卖糖葫芦的人跑去。
*
九重天生司阁
被修好的水镜还有一条裂痕,水镜前的白衣青年显得有些憔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镜中的少女。
他俊美过人的容颜看起来很冷漠,但是把玩着茶杯的手指骨节却已经泛白。
这些珍惜无比的幻灵子没有天宫的灵气滋养,在凡间死了绝大多数,这损失无法估算,这才终于找到了她。
她像出笼的兔子一般在人间撒欢,看见什么都一脸稀奇。
直到看见镜中少女跑向糖葫芦的时候,青年冷静的目光微微一动。
临走前,她向自己要过的东西,好像就是糖葫芦。
*
天婴发现自己身上唯一的货币就是容远给的那根金簪子,她又不傻,还不至于用金簪子换糖葫芦。
于是她让糖葫芦的小贩等一等,她很快会回来买。
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当铺,容远的眉头渐渐蹙起。
果然,见她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盒子,到掌柜面前:“掌柜,我要当这个。”
九重天上容远的脸渐渐黑了下来。
那支簪子她要当掉?
掌柜打开了盒子,看见里面簪子的一刻,手颤了颤,双眼只留震撼两字。
天婴也是第一次认真看这支簪子。
原来,这款式和前世容远送给自己那只呆头鹅不一样。
是一只正在月桂树下捣药的兔子,而且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立体地还原了月桂树还有那只小兔子。
因为是空心所以不沉,戴在头上应该极为轻巧,但是看起来却十分的显眼。
硬是将二两金子做成了十二两的派头。
掌柜掂了掂重量,“二两金子能做成这样,里面是空心的!”
虽是空心却看不到任何焊接的痕迹。
掌柜叫出了一群工匠围绕这簪子啧啧称奇。
天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价格。
不想,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们不能收这个金簪,现在不景气,大家囤黄金不过是为了避嫌避难,没人会为这复杂工艺买单。
天婴很愕然,“那你们就当普通金子换些银子给我。”
掌柜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这簪子的工艺以当今技术,怕是用无价形容也不为过。
天婴反问:“这有什么不可能?”
说罢,她拿着簪子在手上一捏,只见那栩栩如生的月桂树和兔子瞬间扁了下去。
掌柜:!!!
水镜外的容远目光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在众人的惊呼声下,她又是一捏,那簪子彻底没了形状,成了一块金泥。
“喏,帮我换成银子和铜钱吧。”
容远只觉得自己心脏金筷子的某一角就像那支金簪,被她的手捏变了形。
*
天婴一开始拿着簪子的时候就对式样没有抱过太大的希望,毕竟她是连金筷子都收到过的人。
当掌柜不肯收她的簪子是因为做工太过精致时,她心中有些发闷,觉得这虚有其表的簪子还不如一只实心的金筷子。
好在她是个不贪心的人,二两金子,对于桃源村长大的她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此刻,掌柜也好,工匠也好,看她的目光格外复杂。
虽说这簪子到了盛世必然能够卖个好价钱。
可这盛世多久来?
在场人都不知道。
能不能活着看到乱世结束,他们也不知道。
这姑娘当断则断的觉悟让他们自愧不如,当然,也为这只绝世金簪默哀惋惜。
其次佩服的就是这个姑娘的好指力,金子是软,但是她能够把簪棍也像捏豆腐一般一把捏成泥的怪力,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她不以为然地把那被她捏成了块的金子放在了桌上,“掌柜,你称称有二两不?”
掌柜咽了咽口水,有些发蒙地道:“称,我现在就给女侠称。”
因为生怕这位怪力女侠不高兴,对给她的银钱和铜钱,一分也不敢少,还免费赠送了她一个布包背铜钱。
天婴临走前掌柜道:“女侠要是还有什么好宝贝,拿给我这里当便是,下次记得别捏坏了。”
天婴转头诚然道:“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吧,不会再有人送金簪给我了。”
容远终于从刚才捏扁金簪的画面中回过神,看着破碎的镜中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的脸。
这句话本该是哀伤的,可是阳光下她的脸是明媚的,灿烂的,如释重负的。
对她而言,好像是一件快乐的事。
也许在自己绕着圈逼她收下这金簪的时候她已经将这金簪的何去何从想好了。
刚才的一捏一卖,是对两人关系的一个决断。
她不想留下自己任何的东西。
她就连穿走的衣服,都是从饕餮后宫带出来的,后来在生司阁中的所有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带走。
一样都不想带走。
有了钱的天婴撒欢一样跑去找刚才卖糖葫芦的小贩,她刚才那金簪捏得那么利落,也是因为怕小贩走了,不想那个小贩很讲信誉,真的就在那里等她。
容远看着她跑向糖葫芦的身影。
那么急迫地卖掉自己的金簪,就只是为了一串糖葫芦。
*
天婴:“京城的糖葫芦这么贵的吗?”二十个铜钱都够妞妞家去镇上吃顿饭了。
卖了天界大祭司一万上品灵石买来,亲自改造金簪的天婴正在为人间二十文讨价还价。
老板:“现在到处都是妖魔,物价什么都在涨。”
天婴还在犹豫,这时候却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来,身后的侍卫给了那小贩二十文。
天婴一看来人就知道是秀才提到的京城贵公子。
天婴不是没见过贵公子。
生司阁那三位必然是不缺钱的,但是他们心中是星辰大海,不以物喜,富贵天成,不需要靠外物去彰显身份。
但是这个公子,金丝绣衣,玉骨做的扇子。
全身上下都彰显著:我有钱。
天婴也就是好奇地一下看了他,然后继续犹豫要不要买这糖葫芦。
不想那有钱公子却将糖葫芦递到了天婴面前。